高知城下往南八里余,有一处叫神田的小山村。没有像样的路通往这里,城里的人都鄙夷地说神田村的人不需要路,他们个个都像野老鼠。
出生于井口村的岩崎弥太郎现正住在神田村。虽说是“住”,其实并无像样的宅子,只不过是两间小屋罢了。
文久二年(1862)二月,二十九岁的弥太郎娶了一个年仅十七岁的老婆。她叫喜势,眉清目秀,一看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
弥太郎的同僚都在背地里嘀咕:弥太郎其丑无比,没想到走了桃花运。众人又妒又羡,好端端一个美人儿,嫁给这么个丑八怪,实在可惜。喜势是改田村乡士高芝玄马之女,后来所生久弥,成为三菱会社第三代社长。
这一年五月,暗杀东洋事件已过了五十日。月末,阴雨连绵。某日天黑之后,有人冒雨使劲儿敲弥太郎家的窗子。
“请问是哪位?”新妇喜势作势要起身。
“就说我有事出门了。大晚上来敲门,肯定没好事。”
弥太郎家是一栋只有两间房的小屋。他藏到了厨下,因为他不想惹上麻烦事。喜势对此颇感吃惊,真是个软骨头。
来者二人。其中一个是一段日子以前还得势的大崎卷藏。另一个人身份低微,是与弥太郎共事的下横目井上佐一郎。井上也就罢了,像大崎卷藏这样的上士专程来到弥太郎家中,真是天大的怪事。
大崎专程来此,是好事还是坏事?弥太郎心中忐忑。不管好事坏事,定是大事无疑。
“弥太郎不在?”从隔扇那边传来大崎卷藏的声音,听起来话音里有些失望。
“夫人,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在吉田东洋被暗杀之前,弥太郎还非常卖力地搜寻勤王党的动静,但之后他很快便托病不去衙门了。他是个伶俐人,非常清楚新旧两派的斗争还会进一步激化。他觉得夹在双方之间,得罪人并因此受到伤害实在是愚蠢至极的事。
“夫人,我们今日即便在此住上一晚也要等他回来。这样会给府上带来麻烦,但还是决心如此。”
岩崎弥太郎躲在厨下一角,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既已躲开,也没法出去。他于是干脆就躺在了地上,事已至此,也不管什么蚊虫叮咬了,只好在厨下将就一晚。
大崎这小子,已被免去官职,还装模作样。弥太郎暗骂。他打算利用这次东洋被暗杀的机会,辞去公职,做回地下浪人。像我这样出身的人,就是再做一百年下横目,也不会受到上士提拔,好没意思。恩人东洋都丢了性命,如今已经无所顾忌,不如赶快辞掉此卑职,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发挥才干。
没有人比岩崎弥太郎更怪。武市半平太曾经当着门下众生评价过他:天生胆魄惊人,而且通晓文字,但是既不勤王也不佐幕,只字不提类似“主义”的字眼,可能都是天性使然。
若说弥太郎有主义,那么他奉行的是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他信奉的,既不是天皇,也不是将军,而是他自己。他不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只是认为天下之大,没有人及得上他,因此,他自己就是值得信奉的主子。
“咦?”大崎卷藏侧了侧头,从厨下传来了鼾声。“夫人,那鼾声是怎么回事?”
“啊,那是……”喜势不知所措,“大概是老鼠。”
“啊?神田村的老鼠竟然能打鼾?”
鼾声越来越大,喜势终于难以掩饰了。
“这,等等。”她站起身来,道,“可能是外子从后门回来,在那里睡了。我去看看。”
未几,岩崎弥太郎不得已来到客人面前。
“弥太郎。”
“哎呀呀,这不是大崎大人吗?我刚才出去喝了点酒,然后晕晕乎乎地不知怎么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