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了。
江曼在都市西郊的香山小树林里呆坐着。
黄的叶,红里透褐的叶,在深秋的风里挣扎着,悄没声地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又滑下来。她把两脚插在落叶里,已默默拾些叶子,盖住脚,埋住腿腕,一味地向上堆。
这是干什么?给自己造“黄叶冢”?
她喜欢念诗,不会做。要是能做诗,她一定写写她和这黄叶。她觉得现在自己就是一片黄叶,不知飘到哪儿去。童川也是一片黄叶,不知落在了哪儿。真是黄叶飘零似的迷茫啊!可是秋天的黄叶毕竟绿过。她默默把黄叶儿放在嘴里一嚼,叶脉里还保留一点点儿甜的汁液。你呢?她自问,你绿过吗?甜过吗?
成团成堆的叶子从她的头上落下来了。
抬头看看,是小燕走过来了。小燕仿佛知道她想埋了自己,郁郁地来帮忙了……瞧瞧齐小燕,江曼更想大哭一场。人家身手不凡,已经作为第一批凭考试录取的大学生,迈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殿堂了。她找小燕想主意,齐小燕也想不出办法,只好拉她到这里来——说是找个地方使劲儿哭一场,痛快痛快。小燕多幸运哪!风采翩翩。她柔软的秀发如瀑布垂肩,头上斜扣雪青毛线帽,仿法兰西帽子的样式。身上穿着黑亮而柔软的羊皮短大衣,大翻领儿处飘逸出一角火红的乔其纱围巾。脚底下是紫红的半高跟皮靴。在满山黄叶的映衬下,显得那张惹人注目的脸蛋,那么白净,那么透明,那么青春焕发。一双精灵灵的丹凤眼在扇形长睫下活脱脱地转动。身挑儿曲线迷人,简直是出色的时装模特儿!她的情绪时阴时晴,易感染别人也易受别人感染。现在她那副晦气相和江曼差不了多少。
她把一片片叶子往江曼头上扔:
“我先帮着埋葬你,你再帮着埋葬我。”
“该埋的就我一个,倒霉的就我一个。”
齐小燕眼角一红,没说什么,无言地挨着江曼坐下,两人靠在一起。
两个人的脚全伸到黄叶堆里。
黄叶转了向似的,在凄凄厉厉的秋风里打旋儿。
“我该怎么办啊……”说着,问着,在这寂寥无人的黄叶林里,江曼毫无顾忌地哭开了,哭得呜呜的,双肩直抖。小燕先是眼圈一红,无声垂泪,随之也呜呜地哭起来。
好像黄叶堆里展开了哭鼻子比赛。
她们各人哭各人的,谁也顾不了谁。
哭一阵,江曼说:“得了,我不拐带你了……我不哭了。”
“我想哭!没哭够!哭哭痛快。呜呜……”小燕的哭声像吹哨似的,惨极了。
“得了——全怨我。”
“谁都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不知道世界上不幸的人有的是。”
你还有什么不幸呢?报社副总编的女儿,父亲落实政策了,家是家,人像人,又考中了北京大学。难道她想起了在北大荒累死累活的情景?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那么,她想起了在告别北大荒的时候,喝着酒,有个伙伴问她:“你办回北京用了什么秘密武器?”小燕她叭地摔了酒碗:“你他妈再胡诌,姐们儿不客气!”——她毕竟现世现报,出了气呀!
哭什么?哭什么?
“我为了回北京付出了什么代价啊……呜呜……”
小燕在痛苦中透露的这一句话,使江曼的心猛地一沉。是呵。也许她……那太可怕了。小燕和她全这样儿,为了一种狂热,为了追求一种朦胧的东西,甚至不顾一切。
“到底怎么了!”
“别问……曼姐你别问。你别问你就别问……”小燕旋即就忍了泪,好像是怕在感情冲动时露了底。她心里的伤疤不愿被人看见,擦了泪:“不哭了,够了,今天挺痛快。”
“从今往后咱们谁也别哭了。你更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