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告诉童川的也就是这个地址。她哪儿知道家里一场大火,家破人亡?!
母女俩坐在废墟上,形影相吊。
江曼:“妈,您怎么写信不告诉我?”
母亲:“告诉你有什么用?什么人什么命,我就说我活该命不好,活该我活受。甭让你出门在外揪着心了……”
是的,疼爱儿女的老母亲一切都让自己活受了。她现在住的哪是什么房?防震棚!低洼的空场儿里,邻居帮忙用油毡、旧木料和苇箔搭了一间棚子。从火里拣出来的锅碗瓢勺凑合着用。凶信儿,不但瞒着江曼,连在太原钢厂的儿子儿媳也没告诉。
江曼就回到这么个破家来了。
每日她在低矮的油毡苇箔小棚子里“沤”。忙早饭,忙午饭,忙晚饭,蒸大馅团子,熬萝卜汤,合面,扒葱拍蒜……一身的葱花爆锅味儿。十年浩劫是七六年十月结束的,在她家却远远没煞尾。一场大火,家破人亡,留在母女心上的是隐痛。北京没有事儿给江曼做,兵团和插队的青年还在向北京倒灌。江曼只好在家待着,在小防震棚里每日和老母亲碰头撞脸的。老母亲疼她、爱她,一篓一篓的废话全塞给她一个人。老母亲自来是家庭妇女,能动能做,可现在,才是五十多岁的人,经这场火,佝腰驼背像七老八十,整日凭唠叨活着。老人既可怜,又可气。她琢磨着江曼和童川“准有事儿”,想那童川从北大荒当兵,日后复员还得回到北大荒去。她害怕闺女将来还得回那儿去受苦。她越疼女儿,越瞧着童川那行李碍眼。每逢扫地她把行李从防震棚墙角塞到床底下去,任性的江曼又把行李从床底下掏出来,搬上床。母女俩就这么暗里犟着劲。江曼始终没接到童川的信。她得空就往胡同口小副食店跑,问有没有信来,有时还截着邮递员的自行车打听。她发现,老娘跑副食店儿的腿儿也勤了,似乎是在同她摽着劲,争着什么,可一问信的事儿,老太太就没好脸儿:
“我吃饱了撑的?秘起你的信干什么?我瞧你是着魔了!我可是跟你说,你要是打算日后和姓童的回北大荒,趁早儿甭要这个家,立马儿你就给我走人。”吼一阵,忽然哑然抽泣,抽泣一阵,又自说自语:“没有狠心的妈,可有狠心的女儿!我这是怎么了?说话也不顺人家的耳,怎么那一把火不把我也烧死呢?省得碍眼哪!唉唉……”
江曼没法儿和老娘拌嘴——瞧老人那样儿就够心酸的了。她只有躲出去,散梦游魂地在街头踯躅。老母亲渐渐地反守为攻了,给她张罗对象儿了。转瞬几个月过去,九月里,母亲又好言相劝:“小曼哪,后半晌,前院刘大妈领个人来串门儿,你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成不成?”
“成。我给你们腾地方儿。”
“敢?!人往高处走,甭坐坡溜。”
“什么叫坐坡溜?”
“瞧你那死羊眼!……”
好事的大妈领了个男的来,江曼真就一走了之。为这事儿,娘俩一个礼拜谁也没理谁。江曼在家里闲得心上长草,憋得口舌生疮。母亲在火卷房檩的时候也没忘给江曼拾出那些书来,她从前是能整日整日在中外著名小说里同主人公一块儿生活的。可现在书也瞧不进去,铅字在眼里乱跳,捧着书会想到童川——她相信会有信来,等着,盼着,熬着。有一天,母亲从副食店回来,放了酱油瓶,醋瓶,痛痛快快地把一封信扔给江曼,信已经撕了口儿。
“瞧瞧吧,来了。有‘喜事’儿!”
“你干吗拆我的信哪?!妈!”
江曼很生气。可她的愤怒都在捏到信的一霎间雪释冰消了。此刻,仿佛世界上一切烦恼都消退了,低矮的防震棚也一下子明亮起来。她的心被那信封上的字迹烨然照亮。她觉得捻动信封,抽开信纸的手感分外激动愉快,可又很不安。她的心抖得好厉害呀,差一点儿就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