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来的时候,有人给石宪送来了一封请柬,却是石宪的长兄、魏王世子石邃邀请石宪去参加府中的酒宴。虽然石邃仰仗着石虎的权势在邺城中乃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于公于私都是石宪的尊长,可石宪仍旧只是坐在廊下,连眼皮都不抬地回答:“告诉世子,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连我亲自来请都不肯赏脸吗?”面前传书之人忽然朗朗地笑了,“怪不得世人都传说我们家就快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了。”
“大哥?”石宪猛地一怔,抬起眼,正看见站在面前身材高大金冠玉带之人,连忙翻身跪拜下去,“石宪见过世子殿下,还望世子殿下恕罪。”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生分呢?”石邃弯下腰,手上使力,将石宪硬拉了起来。石邃是典型的羯人长相,身材魁梧,双颊削瘦,深陷的眼珠闪烁不定,无端地让人有些畏惧。他盯着石宪打量了一会,忽然压低声音道:“世人还传言代王石宪醉心炼丹修仙无非是为了明哲保身,我却知道七弟不是真正堪破世情之人。你其实,是被父王伤了心吧……”
“世子!”石宪万料不到他竟然把事情挑得如此明白,不由一惊。
“唉,自家兄弟,又何必隐瞒?说实话,为兄也对七弟当日的壮举颇为钦佩,只是父王向来迷信鬼神之说,忌讳颇多,倒是委屈你了……先是孤零零落在宫里任人欺压,现在又一个人住在这冷清清的府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大哥我想起来就心疼啊。”石邃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石宪憋屈久了,好不容易听到嘘寒问暖的慰问,纵然心性再冷也是个少年,当下便埋下头去,咬着嘴唇差一点便流下泪来。
“好了,别伤心了,跟大哥到世子府上去散散心。”石邃说着,伸手揽了揽石宪的肩膀,而石宪便哽咽着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去。外人看起来,这两兄弟无不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唯有我坐在石宪肩头,总是隐隐感觉石邃那深陷的眼珠里,隐藏着某些让人不舒服的阴寒之气。
一直走出石宪蜗居的代王府,石邃吩咐人牵来一匹马问道:“七弟看这马如何?”
羯人靠马上得天下,石宪虽然不受重视,对马匹优劣还是十分在行。此刻他见那马神骏异常,通体雪白,只在马颈马腹处有些浅灰色斑点,恰似淡墨画上的梅花一般,不由赞道:“这般好马,也亏得大哥能找出来。”
见他不知不觉中称呼从“世子”恢复成了“大哥”,石邃面有得色,当下慷慨笑道:“七弟既然喜欢,这匹马以后就归你了。”
“不,这……”石宪尚未说完,已被石邃亲自扶上了马背,“一匹马而已,哪里比得上兄弟重要?”
眼看石宪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石邃还不知后面要提什么要求呢。只是看石宪的样子,就算明知道石邃的意图也不肯点破,想必也是贪恋这一时的脉脉亲情吧。
石宪所乘的马匹不耐烦在街上慢悠悠地散步,走着走着便甩下来扈从的侍卫,轻轻扬起四蹄小跑起来。石宪抑郁多日,今日难得有了兴头,索性由着那马儿撒欢。忽然,一阵惨叫从远处传来,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叫得让人心头发寒。石宪猛地勒住马站在原地,忽然发现本该热闹繁华的赤阙街上竟然空无一人!
正疑惑间,冷不防那惨叫声再次传来,虽然比方才喑哑了许多,却更显得凄楚惨烈。不知怎么的,我竟然觉得这个声音是那么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后心里腾腾地冒上冷气来。再看石宪,他也是脸色苍白,嘴唇哆嗦,额头上一滴一滴地冒出冷汗来。
此时石邃和他的侍卫们已赶来上来,一看石宪失魂落魄的模样,石邃连忙驱马过来,关切问道:“怎么了?”
“广德门那里,是在处死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