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致寒每年三月必定到杭州小住,落脚点都在西湖边的青年旅馆。这恍惚是一个刻意为之的举动,表明自己之于这个城市固然是旅人,却比平常的旅人多一份长情。
如此小小不言的心意,每每是沈庆平嘲笑的对象。青年旅馆?绝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已经大踏步进入中年,眼睛和身段都已经放不下去了。偶尔他陪周致寒一同出行,行程单上的项目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我不想住香格里拉的行政套房,我也不想去天上人间和你的生意伙伴应酬。庆平,我来杭州,是为了看苏堤上柳树刚生出的那一点绿色。”
周致寒会抱怨,一面抱怨一面看沈庆平办入住手续,一面抱怨一面精心化晚上出去应酬的妆。
男人侧耳倾听,充耳不闻,出入电梯时扶一扶周致寒的手臂,免得地毯边绊住她的高跟鞋。
她不能抱怨他不好。跟了他那么多年,从花信年华到熟女,从他开桑塔纳到奔驰S600,从相濡以沫到给相濡以附属卡,能够的时候,都陪伴她,会削苹果——除了婚姻以外,但凡一个男人可以给一个女人的,沈庆平都没有遗漏。
而婚姻,大概彼此都没有想过要。说起来,一张婚纸有什么意义?
在沈庆平的交际圈中听到人家叫周小姐,周致寒年轻时候,并不觉得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损害,到现在,是已经不愿意去察觉,是木已成舟的无可奈何。
好在沈庆平很忙,他并不是每次都会陪她来的。这一次,就是周致寒一人来杭州小住。
在酒店里接完沈庆平清早的查岗电话,周致寒换上柔软的运动长裤,贴身上衣和厚外套,她在洗手间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考虑良久,最后还是上了一点点淡妆,之前在电话里她还取笑沈庆平,“我也算一把年纪了,你还那么紧张干什么?”
对方不接她的话头,只嘱咐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这样的关心,始终还是令女人觉得温暖。
今年三月的春风来得特别暖,西湖边懒洋洋的,春茶初上,一阵阵香。她顺着苏堤一直走,人不多,偶尔有情侣牵手漫游,都极年轻,除了彼此以外,什么都可以视而不见。
风景真好。好到不忍心走马观花,周致寒找到一家开在湖边的茶馆,要了一杯新茶坐下来。太阳一点点大起来,晒得周身欲化。她戴上墨镜,很不顾仪态地伸了个懒腰,半躺在椅子上。
这时候有一只手,轻轻在她椅背上拍了一下,周致寒回过头去,是两个年轻孩子,一男一女,坐在和她背靠背的椅子上,正扭着身子看她。
“您好,对不起打扰你,可以让我们看看你手腕上的镯子吗?”
言辞很有礼貌,样子更好,都穿普通的牛仔裤运动鞋。女孩子长头发,白衬衣上罩一件小小的蓝色毛衣,身段窈窕,得天独厚,露出开朗的笑容,男孩子很高大,浓眉亮眼,英气勃勃。
周致寒自信看人一向没有走过眼。把第一丝本能的犹豫对付过去,她取下镯子,交给那女孩。
“卡地亚,我说是卡地亚吧。”
年轻声音爆出热烈欢呼,女孩子眼神闪亮,看得目不转睛。他们小心翼翼捧着那个镯子端详,良久,交回给主人,“谢谢你,镯子真漂亮。”
致寒微笑道谢,向这对年轻人举举茶杯,听到男生说:“你喜欢的东西,我将来都会送给你的。”
女生温柔地说:“我知道,我很期待。”
是现在的孩子都进化得太快了么,还是,周致寒老了?
她在那个年纪,不要说卡地亚,就是一串玻璃项链,都是人间珍品,足够表达满腔热血,一片冰心。她叹口气,将杯中的茶叶吹开,热气袅袅。
这只镯子,不记得是沈庆平去哪儿个国家出差带回来的。他平常并不送她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