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第(1/3)页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双辫的乘务员,带着我穿过好几节坐满乘客的车厢,直到一节软席卧车的一个房间门口,微微地笑说:“您暂且坐一坐吧,等有了空座我再通知您。”她还要同乘客说些什么,看见这位客人正向车窗外不住地挥手,她就悄悄地退步了。

    我喘息甫定,在卧铺靠近门边的一角,坐了下来,一面从手提包掏出手绢,擦着额上的汗,一面观察这个房间:在相对的两个卧铺上,都摆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手提包,上面系着各式各样的旅馆和轮船的标签。这位客人穿着短袖白尼龙衬衫,灰色裤子,脚下是灰色镂空皮鞋,上半身几乎完全探出车外去,使劲地挥动着手帕。直到火车走出站台,他才慢慢地缩进车来,又慢慢地放下纱窗,慢慢地坐下,抬起头来看见我,仿佛很感到意外。我连忙笑着向他解释:“对不起,我因为有点急事,临时买票上的车,软席座位没有了,乘务员把我带到这房间里暂坐一下。好在不到一个钟头,我就下车……”他茫然地点头笑说:“没关系,请坐,欢迎!”我看他心不在焉的眼神里,仿佛有很大的心事,我怕扰乱他的情绪,便拿出手提包里的一本杂志,自己低头看起来。

    这位客人显然十分兴奋,他先打开一把黑折扇,不住地扇着,又站起来把摆在我座位旁边的小箱子,都推到窗口去。

    他呆坐着望了一会窗外,又回过头来不住地望着我。我索性放下书,笑着望着他。他似乎十分高兴有了和人谈话的机会,立刻笑着和我招呼。他看去有五十上下年纪,中等身材,头顶有点秃了,满面红光,稀稀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唇角上翘,显出一种淳厚而又精明的神气。他笑说:“我是从印尼回来探亲的。你听得懂我的话吗?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

    我笑说:“听得懂,您说得不错,您的原籍是福建吧?”他笑说:

    “是的,是的,我是福建晋江。我的口音里带出福建腔来了吧?”

    我说:“那么我们是同乡了,我也是福建人……”他赶紧站起来,和我握手,还不住地摇着,脸上发出欢乐的光,“这样,你会说福建话了?”他回过身去,按了铃,又从衬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来,递给我一支。我辞说不会,他自己便放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了,和我滔滔不绝地说起福建话来。

    “我来个自我介绍吧:我姓陈,叫陈依谦,世代是种田的。

    你知道我们那边靠海,风沙大得很,冬天一夜的大风,一阵一阵的流沙,就把田地都没平了。大风过后,我们就得一担一担地从地里把流沙挑走,才能下种。种田的人真是苦极了,收成又不多。三十年前,一场大风沙,把我们那个二十三户的村子,完全填没了。我的父亲就是那时死去的。我母亲带了我们三个弟兄逃了出来。我二哥卖了壮丁,我就跟了几个同村的人下了南洋。临走那一天,母亲往我怀里塞了一包祖宗灵前的香灰,大哥也往我手里放了一包故乡的沙土。母亲哭着说:‘到那边有了活路就捎回信来吧……’我大哥却咬着牙说:‘这个鬼地方,你不回来也罢。有了立脚地,有了钱,你寄点钱回来治治沙吧,我是要死守在这里的!’”

    乘务员微笑着站在门口,这位客人笑着向她说:“请拿点啤酒和汽水来吧,我请这位乡亲喝两杯。”乘务员答应着,又向我点头一笑,回身走了。

    他接着说:“我心里就像刀剜的一样,但是,正像母亲说的,出去闯一闯总比饿死在家里强一些……我跟着乡人,辗转到了雅加达,先是挑一副货郎担,到各乡村里卖些杂货,慢慢地攒了一点钱……”他笑了,搔了搔头,“我在印尼结了婚,我的家里——国内称呼爱人吧?——也是中国人,她是生在印尼的,我们有了八个孩子,最大的女儿今年十八岁了……”

    我问:“他们都在印尼吧?”他说:“不,我的大女儿雪莲,她在北京上学。我这次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