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皮的无聊庶务之中暂时挣脱出来,深夜一片静寂,这念头每令我几欲疯狂。我终于是明白:假如不能征服这个女人,堆砌的功名利禄,对我都不再有意义。年岁愈深,心中愈是透彻。
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懊悔过,假如那天我就此奔她而去,也许一切会有所不同,这念头怎样令我焦灼,不敢去触碰。然而因为那一天我没有亲自去,从此也就无颜亲自去了。况且我又疑惑,这同样无法打动早成了精的她。我只好无奈的把这场战争持续下去,幻想等她年华渐老总有害怕心软的一日。可我又怀疑真如我所愿后该如何对待她。
我陆陆续续听着家人的报告:椒树哪年被评为花魁,哪家公子为她散尽万金……直到十二年后,渐渐门庭冷落。没有想到,她依然如此坚定残酷的粉碎了我的梦想。
我等来了机会,衣锦还乡。站在城外高山上俯瞰,十二年浑如蕉鹿一梦,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我屈服了,我决定避开众人,悄悄去找她。
(十四)
故人来访?我浮起浅浅的笑意,我们的“故人”太多,无从记忆……我知道,我的风月生涯到了该画上句号的时候了,我并无遗憾。过些日子,悄悄离开脂香粉腻的小巷,到故乡虎丘寻一处幽静之处,开始漫长的余生。我留恋的巡视小小的庭院,一片寂寥。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繁华散尽,正该如此。此外,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东西。
……是他?纠缠不尽的十二年,远处始终有他的眼睛,忽闪忽闪,只是他竟然自己来了,略略出乎我意料之外。隔着晃动的珠帘,烛台映照着十二年岁月刻下的沧桑,他沉静的坐在那儿,浑不似当初的跳脱。一时有些踌躇,末了又自嘲的笑了。有相见的必要么?我迅速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命人拿出去给他。
或许,现下有他在,可以使我不受打扰的生活。这是他唯一能给我的“报答”。他会懂得我的意思。
(十五)
帘子底下缀着的珠子丁丁作响,此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声息,我困惑的拿起那张薄薄的花笺。只一眼,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我知道,我始终无法征服这个桀骜的女人,多年以来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猎物追捕,希望把她驯伏得绵羊般温顺的蜷在我脚边,但现在我可以用强力来占有她,却永远无法达成这个梦想。她施舍给我而我无法回报的恩情成了对我强有力的嘲弄,我只有背负着这个嘲弄,一直的背负下去。她将终生占据我的心灵,我忽然重新涌动了那种特异的温柔的情愫和对她的膜拜,一如那天晚上,我孩子一般的伏在她胸膛上哭泣。
为什么我曾经愚蠢的坚持想把她变成必将被我厌弃的庸常女人?这样不是更好?那种欢喜而又凄凉的感觉支撑着我哆嗦的走了出去。
(十六)
隔着帘子,我看着他的身影渐远渐去。这是他为官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找我。
帘子底下坠着的珠子丁丁作响,梨花木桌子上,那张纸斜斜的搁着,有一滴水痕化开来。一滴酸楚忽然也在我心头化开,不,不是懊悔或遗憾,这是我所能选择的最好的结局。只是忽然想起许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他伏在我的胸口上哭泣,一如孩子。
我把它揉作一团,轻轻弹了出去。那上面只有淡淡的两行墨渍。“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窗外,那株花树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落。秋天到了。我知道,这场战争,终究是我赢了。
虽然多少有点凄凉。2001年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