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平谈到吃喝玩乐,一天打算花个万儿八千,也有地方让您去花,您兜儿里只有块儿八毛,也能让您乐和个够,这就是北平有异于宁沪津汉的地方。普罗阶级的朋友,最爱去的地方是天桥,到天桥连吃带玩,在抗战之前,花上一块大洋,也就富富有余啦!
逛天桥除了看沈三摔跤、宝三耍中幡之外,就连诗人墨客学者名流偶或涉足天桥,也要光顾一下八大怪的场子听两段玩意儿!当年财商专校校长宝广林、铁路大学教务长陈兰生都是天桥常客,没事就往天桥溜达。宝广林学云里飞扮卖马的秦琼,病歪歪几步走,可算绝活;陈兰生用小嗓学穷不怕,唱十朵鲜花支颐作态,简直惟妙惟肖。前两天几位老北平凑在一块儿,谈起了天桥八怪究竟是哪几位英雄,大家莫衷一是,根据笔者所知是这样的:
大金牙天桥八怪有几位从不吐露真名实姓的,他们认为拉场子卖艺糊口,已经有辱宗族,实在不愿意再称名道姓,因为他嘴里镶有金牙,所以自己取名大金牙。其实他姓焦,跟说相声的焦德海五百年前是一家。大金牙整天拿焦德海开玩笑,焦的嘴皮子也是不饶人的,有一次在说相声场子上,无心中把大金牙的姓给抖搂出来了。大金牙确实姓焦乳名二秃子,至于学名叫什么,焦德海就不肯说啦。大金牙的拉洋片,边说边唱,不但音调铿锵,姿势诙谐滑稽,形容义和团大师兄们愚鲁无知,红灯照的狠毒恣肆,恍如身临其境。加上他有十多张现场大照片,从放大的西洋镜里看,比后来各种书上翻板照片,要清晰逼真多了。后来北京大学有位教近代史的朱教授借去复印一套,代价是二百银元,大金牙每逢谈到这件事,就眉飞色舞,引以自豪呢!
云里飞本名栗庆茂,梨园行地道科班出身,跟名须生高庆奎同是庆字排行师兄弟,不但文武不挡,而且六场通透,因为人过分聪明,难免有点孤高自赏不忮于众啦。他粉墨登场,只要同场的师兄弟在台上有点差错,他不但不给人家兜着,而且当场开搅,所以人缘越混越差,久而久之没有人敢惹,他就流落在天桥撂地卖艺了。他虽然没有成套戏衣,可是他能废物利用,香烟盒当纱帽用,彩包纸糊护背旗,居然唱得有声有色,学汪学刘能把他们的优点缺点夸大其词地一一形容,真令人百听不厌。有人打几次转(要几次钱)都坐着不走,一直听到收摊散场的。到了华灯初上,他带着一个徒弟拿着一把破胡琴外带渔鼓简板,在百顺胡同韩家潭一带清吟小班里串串。遇上走马章台的阔客,他有时候学孙菊仙唱段《朱砂痣》,有时候学汪桂芬唱一段《让成都》,老腔老调,令人兴起无限思古之幽情。偶或唱一段《道情》,抑塞磊落,淳风疾恶,颇能警惕人心。抗战胜利,笔者还在观音寺道边,看他黝颜驼背,踽踽独行,大概已经告老收山。
田忙子名叫德禄,是绿营旗兵,他的十番在当年可算一绝,所谓十番是笛、管、弦、箫、云锣、汤锣、提琴、木鱼、檀板、大鼓一共十样,所以叫十番。原本是多人吹奏弹拉的乐器,田忙子匠心独运,他自己做了一个十番架子,吹打弹拉,一人包办。不但箫管并奏,而且锣鼓齐鸣,忙得他口鼻并用手脚不停。他忙得满头大汗,看的人也是瞿视易容。人家田忙子尽管忙,可是吹唱铿锵,音律不乱,他的田忙子外号,就是这样得来的。当年北平哈尔飞戏院,改成杂耍园子,后台管事唱《莲花落》的常旭久,认为他的玩意儿如果就此湮没,未免可惜,而且若干听杂耍的座上客,不一定都逛过天桥,田忙子这档子十番准能叫座儿。于是找忙子谈谈,忙子说他伺候惯了一般贩夫走卒,出言不够雅驯,难登大雅之堂,始终不肯到杂耍园子登台献艺。所以直到现在提起田忙子的十番,还有好些老北平还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