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的春天还迟迟没有到来。整个重庆仍然沉浸在时浓时淡、虚无缥缈的雾霭之中,即使是晴天,太阳也总是那么温吞吞的,没有光焰,没有温暖。不过,对这个饱受轰炸之苦的城市而言,雾季的到来却成了一种福音,因为没有轰炸,它暂时得到了喘息。
上午时分,朝天门码头被大雾所笼罩,一切都很朦胧。
一艘客轮刚刚靠岸,旅客们下了船登上高高的石阶。从武汉到达重庆的孙翔英下船后,提着一个不大的皮箱,走上了石阶。她走了几步,再回头望去的时候,却几乎看不见江面,看不见那艘她刚刚离开的客轮了。孙翔英穿着一件厚厚的深蓝色棉袍,白色的围巾紧紧围住脖子。刘海下面,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疲惫。《新华日报》从武汉撤退之后,孙翔英继续留在武汉从事占领区的地下工作。现在,根据南方局的指示,她被调到了重庆。
走上阶梯后,孙翔英很快就找到了一辆黄包车。坐着黄包车从已经满是战争痕迹的街道上驶过,看着破败的街道和房屋,她被深深地震惊了。就在黄包车旁边,一大片断壁残垣前面,几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慢慢吞吞地在废墟和垃圾中寻觅着。他们的脸色是那样的枯黄和阴沉,似乎漂浮在他们上方的雾气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压倒。黄包车已经走出很远,孙翔英都还在回头看着。终于忍不住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黄包车夫说:真不知道重庆已经被炸成了这个样子。
车夫说:这算啥呀?等到夏天没有雾了,小日本再来轰炸的时候,你才晓得厉害。
孙翔英:是啊,我都不敢想。
车夫笑了:其实也没啥不得了,不就是扔炸弹吗?小日本未必把重庆人炸得完?把中国人炸得完?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要把炸弹扔到日本去呢!
孙翔英被黄包车夫的话逗得有些笑了:老乡,你还真是乐观呀。
车夫:啥乐观不乐观哦,反正重庆人都是这个样子,日子照样过。
车夫说完,笑着回头看了孙翔英一眼,这才发现有个没人坐的黄包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车夫顿时有些紧张,问道:小姐,你是干什么的?才到重庆后头就一直有人在跟着。
孙翔英正要回头,车夫说:不要回头看!
孙翔英很平静地笑了笑:没事儿,我们走我们的。
车夫问:还是去曾家岩?
孙翔英不在乎地:那当然了。
车夫不说话了,只是暗暗加快了脚步。那辆黄包车仍然跟着。
曾家岩周公馆对面的那个用作监视的屋子里,光线很暗。郑明背靠窗户半躺在椅子上,正在擦枪。一把手枪的零件基本上被拆散了,堆在他身上。房门哐当一响,那个一直跟踪孙翔英的小特务一身黄包车夫的打扮,推门进来了,兴冲冲地说:头儿,钓到一条鱼了。
郑明懒懒地抬起眼皮:说吧。
小特务:一个女的,二十来岁。刚从武汉来的船上下来,就被我盯上了。结果,那个女人果然直接去了对面的周公馆。
郑明不冷不热地点点头:知道了。
小特务很失望,硬着头皮问:那我继续盯住这个人?
郑明头也不抬:没有必要。
小特务:这肯定是个新来的共产党,起码也要搞清楚她的身份吧。
郑明厌烦地瞪了他一眼:听我的还是听你的?重庆的共产党多得很,你跟得过来吗?我告诉你很多次了,不要没事找事!去吧。
小特务还想说什么,却没敢再说,悻悻地走了。
郑明转过身,拿起了望远镜朝对面的周公馆望了望。那栋着名的建筑这会儿静悄悄的,窗户都很好地用窗帘遮住,郑明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放下了望远镜,又开始无聊地把刚刚拆散的手枪重新组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