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边的那座小镇,实际上只能算是一处较大的村落,聚居着两百来户农户,连一家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李匡仁在集市周围问了许久,总算打听到镇上有一家唯一的栈房名叫“同安客舍”,走去一看才发现,说是“客舍”,其实就是民居,乃一家房屋宽敞的殷实人家腾出几间空屋,门口挂块牌子招揽生意而已。
李匡仁要了两间房,连食帐算在一起总共才五角钱,实在便宜得出乎想象,不过进房间一看,马上又哭笑不得起来,所谓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农具和杂物,床上还躺着一架纺织土布的织机。店家解释说,这里除了农历八月十七“五通神”生日之际有人到上方山去进香,平时根本没有客人,不过不用担心,马上就可以打扫干净。
不多时,店家端来饭菜,居然是像模像样的炒药芹、炒鸡蛋和大米饭,李匡仁奇怪地说,大米在城里早已纳入配给制,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小日子反而过得舒坦。店家笑着说,这里跟城里比毕竟偏僻,日本人也很少来,所以家家户户都勉强过得,一般人家的后院里都埋着几缸大米。
“照这么说,西山那边的日子应该更好过了……”齐依萱沉吟道。
李匡仁中途转向的目的地是太湖中的西山岛。
清乡行动即将展开,吴江一线同样难以幸免,说不定还会是重灾区,此时去投奔祖父母,绝对不是明智之举,一来人身安全没有保障,二来极易再度受到梅机关的骚扰。目前清乡行动还未开始,日本人的凶残已经登峰造极,今天下午在横塘检问所门口看到的“竹裂”惨剧就是最好的例证,所以日后暴烈的程度根本无法想象——李匡仁的意见是要躲就躲得远一点,干脆隐入茫茫太湖中去。
李匡仁的另一项决定更加令人吃惊:从今天开始不再为梅机关卖命,与齐依萱一并逃进太湖,做一个良心放在天平上不再倾斜的普通中国人。
“你确实甘愿放弃所有的前程?”齐依萱问。
“什么前程?我看是朝不保夕,而且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且……”李匡仁苦笑道。
“而且什么?”齐依萱忙问。
“现在还不方便和盘托出,”李匡仁把问题挡了回去,“老实说,我想逃离这个漩涡的念头,也不是今天心血来潮才突发奇想,只不过下午在横塘看到的那一幕,在我身后推了一把,让人一刻也忍耐不下去了。”
“就怕西山岛不是你想象的世外桃源,那就糟糕了。”齐依萱面有忧色。
李匡仁出身于苏州城中的富户,三七年日军轰炸苏州时全家罹难,当时他正在上海读书,总算留了一条性命,所以,在梅机关个人档案的亲属一栏里,只有一个“无”字作交待。但是,李匡仁还有一条不是亲属却胜似亲属的关系,日本人并不知晓——从李匡仁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负责哺育和照料日常起居的是一位家住西山的奶妈,直到李匡仁读中学时才回到老家——奶妈姓沈,家住西山岛临湖的明月湾一带,就李匡仁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西山岛应该是整个苏州地区受日寇荼毒最轻的地方。
西山岛面积达八十平方公里,乃太湖中第一大岛,四周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几乎与世隔绝,更由于远离苏州城区五、六十公里,盘踞在城中的日本占领军也大有鞭长莫及之感,特别是隔水相望的东山一带常有各色各目的游击队出没,共产党的力量也很强大,所以西山岛上只建了几座炮楼,由大森部队派出一支百把人的“警护军”和一个团的和平军驻守。好笑的是由于岛上地形复杂,山谷绵延,小股的日本兵外出时还经常被游击队和湖匪杀死,所以平时基本上是龟缩在驻地不敢贸然外出。李匡仁甚至还听说过这样一件滑稽事:西山岛上最大的一股匪帮平时行踪不定,匪首名为蔡三乐,有一次捉到两名蹿入村庄寻找花姑娘的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