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瞎子这几天,整天躺在炕上,茶饭无心。那天听见汽车叫,他以为是日本人来了,抓起小太阳旗儿就往街上跑,唯恐欢迎的迟了。到街上一看,竟是自己的儿妇,披着军装,跟着共产党高翔回来了,他赶紧把小旗一卷,挟在胳膊底下,低头回家。从此就没有起炕,他的女人见他愁眉不展,怕闷出病来,就劝他到外边转转,到相好的人家走动走动,田大瞎子斥打她说:“你不要管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连自己的亲儿妇都跟了他们,我还有脸出门见人!”
“提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干什么?”他的女人咬着牙说,“只当她死了,耀武回来我二话不说,就叫他写休书散了她!”
“这不用你操心!”田大瞎子说,“等不到你儿子回来,她就不是你家的人了!”
风沙吹打着新糊的窗纸,河滩里开大会的声音,一阵一阵的扑到屋里来。田大瞎子说:“他们又要造反,去!把大门插上,我懒得听这种声音!”
他的女人刚要爬下炕来去插门,小做活的芒种,穿着一身新军装,背着一枝大枪进来了,直家的立在正当屋。田大瞎子的女人又爬回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田大瞎子直起身来,唬着脸问。
“当家的!”芒种笑着说,“我不给你干了,我报上名当兵了!”
“唉!”田大瞎子吃了一惊,着急的说,“你这孩子,你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儿!”
“怎么又怪我?”芒种说,“你不是早就说,今年冬里活儿少,人多用不开,叫我想别的活路儿吗!”
“我是叫你找个安分守己的事由儿,”田大瞎子挤着那一只失去光明的眼,“谁叫你跟他们胡闹去?他们净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哪天日本人过来了,弄个风毛五散斩尽杀绝哩!你是个正经受苦的孩子,听我的话,把衣裳扒下来,把枪还了他们去!我天大困难,也养得起你。
咱们东伙一场,平日我又看你这小人儿本分,我才这样劝你,要是别人,我管他死活哩!”
芒种正在高兴头上,听田大瞎子这样一说,女当家的也帮着腔儿,脸色和口气儿又是这么亲热,心里就有点拿不定主意,慢吞吞的说:“那怎么行哩,我已经报上名了,谁也看见我背上枪了!”
田大瞎子说:
“那怕什么,你就说当家的不让你干这个!”紧接着又摆手,“不要这么说!你还是说你自己不乐意!”
“我乐意!”芒种的心定下来,“我不听你们的话,死活是我自己找的,也不用你们心痛,把我的活钱算一算吧!”
田大瞎子的脸一下子焦黄了,大声说:
“你怎么敢不听话!你不听我的话,我一个大也不给你!”
芒种也火了,说:
“收起你那大气儿来吧,不给我活钱,看你敢!”
扶了扶肩上的枪,一摔风帘走了。
女当家的张了张嘴说:
“你看,你看,这不是反了吗?”
田大瞎子冲着她喊叫:
“这你才知道啊!”
芒种从里院出来,到了牲口棚。老常刚刚耕地回来,蹲在门口擦犁杖,老温在屋里给牲口拌草,一见芒种这身打扮,就都笑着说:“好孩子,有出息,说干就干!”
芒种也笑着说:
“我来和你们辞个行儿。咱们就了几年伴,多亏你们照看我,教导我。”
老常说:
“教导了你什么,教导你出傻力气受苦罢了,从今以后,你算跳出去了,有了好事由儿,别忘了我们就行了。”
老温说:
“芒种,听我说两句:咱们兄弟两个,这几年黑间白日在一块,虽说没有大不对辙儿,也有个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