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吴敬琏应该是最活跃,也是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因捍卫市场经济而被传媒赞为“市场经济第一人”,他的改革理念日趋成熟,众多的政策性建言为决策层制定一些国家战略所参考或采纳。他不但是一个启蒙性的经济思想家,更是具有政策建议和方案设计能力的“工程师”。
他个人的生活也在这段时期有了一些改变。他的两个女儿在80年代相继赴美留学,大女儿吴晓莲成了一个心理学博士,二女儿吴晓兰则是生物医学博士,她们之有所成就应该归功于奶奶邓季惺和母亲周南,在家庭生活中,吴敬琏基本上是一个万事不管的“甩手掌柜”。在1992年,吴晓莲与她的德国丈夫生了一个儿子,这让他当上了外公。
1995年8月29日,88岁的邓季惺在北京去世,事母至孝的吴敬琏无比悲恸。他在一篇追忆母亲的文章《以企业家的姿态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中写道,母亲去世后的一个月来,我一直在思索什么是我们的母亲特有的精神。我想到过,如果用马克斯·韦伯的话来说,可以把它叫做“资本主义精神”即“理性主义精神”,如果用斯大林的话来形容,则应当叫做与“革命胆略”相结合的“求实精神”。我现在想采取一种比较“中性”的说法,把它界定为“企业家精神”。所谓“企业家精神”,在经济学中的含义,大致上可以说是“用预先谋划和可以计算的方式从事创新活动,以谋求结果的最大化”。
吴敬琏对“企业家精神”的独特解释,显然是一种典型的改良主义视角,也许正是在这一点上,他与自己的母亲实现了精神上的共识。
随着年事日高,吴敬琏对中国现代化的理解也日渐精进,就在90年代的最后两年里,他再次开始整体地思考中国的前途。虽然他被人们看做是中国经济改革的大功臣。可是这时的他,除了对中国经济改革和经济发展具有很大的成就感,还怀着深沉的忧患意识,注视中国社会的阴暗方面,思考正在急剧蔓延的腐败现象从何而来和可能的趋向。
1998年夏天,在金融风暴遮天蔽日之际,吴敬琏与经济学家汪丁丁有了一场“关于中国改革前途的对话”,它被刊登在当年第11期的《财经》杂志上。正是在这篇对话中,吴敬琏第一次提出了“权贵资本主义离中国有多远”的问题。
在这里,人们看到了一个忧心忡忡的吴敬琏。他说:“体制转轨是一个利益结构大改组的过程。不管采取什么方法来实现转轨,在利益分配上总会有问题,原来掌握权力的人肯定会利用权力把过去的公众财产据为己有。”
他在对话中说道,“十五大‘放小’的战略确定以后,中小企业产权明晰化的趋势已不可阻挡。但在有些地方,原来打着‘坚持公有制’旗号,力图保持自己对企业的控制的有权有势的人们改变手法,不但利用权力不花几个钱就把企业搞到自己手里,还反过来要职工交钱,否则就让他们‘下岗’。于是社会公正的问题就突出起来。”
吴敬琏在这里提出的,其实是他从1986年以来就苦苦思考的问题:原来的改革者已经发生分化(“简单地把人们划分为‘改革派’和‘保守派’已经过于表面了。”),有一部分人变成了既得利益者,他们不赞成限制行政权力和推进市场化改革,而是希望保持和扩大权力寻租的特殊利益。他在这个对话中尖锐地发问道:“为什么规范的改革往往被视为‘理想化’乃至‘保守思想’,而花样百出的寻租活动,鲸吞公共财富的‘产权改革’、圈地运动式的‘土地批租’,掠夺广大股民的金融魔术等等,却被人以‘改革’的名义歌颂备至,瞬息间就风行全国?这些奇怪的现象层出不穷,不是足以发人深省吗?”
在分析了现象之后,吴敬琏给出了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中国最大的危险主要在两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