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南“鱼米之乡”的信阳地区更是饿死100多万人,很多乡村绝炊绝户,浮肿病大面积蔓延,农民大量外逃或饿死,爆发了震惊全国的“信阳事件”。河南省委在向中央的检讨书中,也称这个时期的信阳“一时间形成了一种恐怖世界、黑暗世界”。
息县地处大平原,盛产小麦、水稻,自古富足,有“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要米有米,要面有面”、“有钱难买息县坡,一半米饭一半馍”的民谣,可是,到60年代后期,这里却已成了一片荒芜贫瘠之地。“大跃进”时期,吴敬琏曾去四川涪陵做过短期考察,尽管已观察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不过却没有切肤之痛。而正是在息县,他亲眼目睹了不当政策结下的惊人苦果,这在当时还是一个没有人敢于触及的“秘密”。在口述史中,他说:“到了干校,就先起疑了。中央国家机关的干校大部分所在的信阳地区,走出去几十里路,没有村庄。这个地方是中州,中华民族就是从这里繁衍出来的,它的文明开化已经几千年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量的荒地?当地人‘忆苦思甜’,他们哭着说的,都不是解放前的事,都是说那3年(1959~1961年),讲的事情都惨不堪闻,因为真的发生了刘少奇所说的惨剧‘人相食’。一个人饿死了之后,虽然他的亲人都没有力气,但还是想办法把他埋得很深,你埋浅了,就给人刨出来吃了。这种故事才使我们真正认识到,‘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后果,为什么会发生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惨剧呢?”
正是在惨烈的事实面前,以及因此而引发的苦苦追问中,意识形态的硬壳开始残酷地剥落,滴血的新肉一丝一丝地长了出来,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过程,却将让吴敬琏获得灵魂的新生。
哲人说,苦难是生命最大的财富,这句话其实因人而异。没有人会主动去追求和拥抱苦难,但是当它到来的时候,却会涤荡出不同的底色,有人消沉,有人麻木,有人背叛,有人随波逐流,也有人从此警醒和升华。吴敬琏的人生在“五七干校”以及后来的劳改队里彻底转变了,他开始学习独立观察,这位从少年时代就信仰革命的知识分子,没有在革命家们的书本上,而是在贫困和苦难中学会了独立和自由的思考。
让吴敬琏感到幸运的是,就是在干校期间,他“重逢”了顾准。
吴敬琏对顾准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右派”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是在经济所人员出发去干校的前夕。
当时,学部人员在大院里集中待发,顾准问军宣队:“我的妻子汪璧现在哪里?”军宣队支吾以对,最后只好告诉他,汪璧早在1968年就服毒自杀了。顾准一生挚爱其妻,闻言,痴立半晌,然后把头埋在一只饭盒上嘶声嚎哭,如一只丧家的孤犬。同事们站在一旁,凄然相望,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到达息县后,五连分为四个排,原来的政治经济学组和《经济研究》编辑部编成二排,吴敬琏与顾准又被分在同一个排里,他们一起劳动和生活。
一开始,全连住在县城的一间棉花仓库里,顾准在日记中记录了当时的景象:“棉花仓库搭了架子,半数以上的人睡高铺,其余的人睡床板,处中间,行李箱笼放在架子下面。这一个仓库很长,有十间房子,这样安排的结果,室内蔚为奇观。”
安顿下来之后,就开始脱砖坯,建房子。吴敬琏先是被分配当瓦工。他很快就成了高级技工,负责砌山墙,天亮上工,天黑收工。到了1970年8月,一连盖了7栋宿舍和一座粮食仓库以后,吴敬琏的工种变成了电工,他学习《电工守则》,把电线稳稳妥妥地铺到每一个角落。除此之外,他还与同一个排的青年经济学家贺菊煌自学木工。木工的最高手艺不是打造家具,而是自造木工具——锯子和刨子。锯子比较简单,三根木头加上锯条就可以了,刨子则比较难,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