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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你总得要有一个孩子吧?”或者,“自古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倒是想告诉他,这全他妈经不起推敲。

    先辈生育我们,我们生育后代,后代生育后代,生生不息,无穷匮也,为了什么?为子孙?那子孙又为着什么?为他们的子孙?我们到底在等待什么?在时间的尽头,有一扇金光灿灿的大门打开,还活着的人类带着所有祖先的灵牌进入永生的殿堂?或者,在那尽头,上帝要给你们放一场电影?细想下去,我们和那些我们所鄙视的猪、狗、牛、羊没有什么区别,它们也是一代代生下来的,和我们一样,奔忙于食物,又以罕见的认真,将财富与精力献给生育。我们与它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先有交配,接着有婚配,接着有生育。也许只是为了更好地获取食物(在幼年时期通过父母获取食物,在老年时期通过子女获取食物)。后来为婚配又发明爱情这吗啡。吗啡如此迷人,以至有人分不清是先有婚配还是先有爱情。他们觉得,如果没有爱情,婚姻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们因此悲伤,因为婚姻降临之时,他们对爱情的需求便得不到满足。

    我觉得这些都没意思。

    也许这是因为我在这方面严重失败过。

    如果一开始便尝到幸福的味道,也许我会拿起枪攻击这无聊的看法。但是幸福从未真切地来到。我知道人只有一生,五十年、六十年或者更长一点。很多事只够尝一次。当我尝到的是一枚苦果时,强迫自己吞下去。来不及换了。人的一生装不下两个爱人。幸福——那曾经让人心驰神往的味道,只是长久地存在于我的幻想,就像身处地牢的人拥有完整天空。我制造出圣洁到无以复加的你,同时愤恨于现实中那些既得利益者,他们饕餮、奢侈、浪费,将苹果吃到一半,扔进垃圾桶,那些饥汉的眼神便跟着这扔出去的抛物线游动,心里发出愤怒的叹息。后来我又觉得爱情其实就是这样,没什么值得尊重的。我开始任由自己堕落。

    倘若当时的结果是另一种(你应允我),我们或许可以好好生活,好好结婚,好好生孩子,周末时打牌,买辆车到郊外游荡,光明地生活下去。但是我也想象不出更多的情趣。那样的生活只是含糊的一大块,有时能看到一两个细节,比如牛奶瓶倒下,流淌在桌面,然后有一滴从桌沿掉下。就像滴墨,滴落在我心里。我不知道抚摸你手时,灵魂会出现怎样的颤动,我尚未品尝到灵魂之火通过指尖传递、燃烧所迸发出的壮烈。我在别的女人那里偶尔尝过类似的感觉,但很快消失。也许你没什么不同。

    当初,你欲得到你热爱的人,我欲得到你,有人欲得到我,都遭遇严重失败。我们成为彼此的出气筒。最终,我们一无所获,按照时间或者上帝的旨意,像牲畜给自己套上项圈,选择结婚。在我们尝试望一望星空时,不小心都老了。今天当我从地铁出来看见那个肥肿的中年妇女,我感觉不到有谁还会爱她,也感觉不到她还值得谁爱。时间摧毁一切。在长长的街道,雨就要下来,没人来接她,也没人打电话给她,尽管她一直捏着手机等待。只有她自己,给自己结了一个属于青春时代的发髻,仍然披挂着初恋时的长发,青丝如剁裂的蛇皮袋。当初她是神,如今是一处生育的遗址。

    我曾长久活在痴愣中,不知魏晋。但是时间从不留情,十八年过去,仿佛只有一夜。十八年前我想过,要忍住那段时光,就停在那儿不动。但是一夜过去,时间便将我们带到僵硬而冷的今天。时间这个小偷,将我们猛敲一棍,塞进麻袋,一溜烟跑到现在。十八年前的某晚,我看见你。你身上冒着新鲜的气息,像春天雨后一片嫩绿树叶所冒出的气息,它洞彻心扉,让人心驰神往。你的皮肤之下分布着绿色的静脉之河,你的瞳仁明亮而纯粹,像最黑之夜里唯一的星星。你将要吃的食物是刨冰,将要来接你的是你那穿着踩脚裤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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