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
1994年春天的那个早晨,随着光线逐渐漂白天空中的黑暗,莱拉越来越担心拉希德随时都有可能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质问她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做一头蠢驴,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等到祷告的钟声响起,早晨的阳光洒落在平坦的屋顶上,公鸡开始咯咯啼叫,什么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能听见他在浴室,刮胡刀锵锵地敲击着洗脸盆边沿。然后下楼,来回走动,加热茶水。钥匙叮当响。现在他正在穿过院子,推着他的自行车。
透过客厅窗帘的一道缝隙,莱拉偷偷望出去。她看着他踩着自行车离开。一个大男人蹬着一辆小自行车。早晨的阳光从自行车的把手上反射出来。
“莱拉?”
玛丽雅姆在门口。莱拉看得出来她也是彻夜未眠。她不由寻思,玛丽雅姆是否也被一阵阵兴奋和令人唇干舌燥的焦虑折磨了一整夜。
“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走了。”莱拉说。
她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一言不发。阿兹莎坐在玛丽雅姆的膝盖上,抓着她的布娃娃,睁大了眼睛,迷惑地望着不断后退的城市。
“那边!”她大叫起来,指着一群正在跳绳的女孩,“玛雅姆!那边。”
无论望向哪里,莱拉总是看到拉希德。无论她看到的是窗户像煤尘一般乌黑的理发店,出售鹌鹑的小摊档,还是前门敞开、旧轮胎从地面堆到天花板的破落店铺,她总是望见拉希德从里面走出来。
她坐得更低了,以免被窗外的人看见。
玛丽雅姆在她身旁,喃喃念着一段经文。莱拉希望能够看到玛丽雅姆的脸,但她穿着布卡——她们两人都穿着布卡——莱拉只能看见面罩里面她那闪烁的眼光。
这是莱拉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走出家门,不算前一天她去当铺的短暂旅途——在那儿的玻璃柜台上,她把结婚戒指推过去;等到交易完毕,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胆颤心惊地走了出去。
最近这场战争,莱拉在家中只闻其声,但如今触目所及,尽见其影。房子没有屋顶,变成一堆堆碎砖裂石的废墟;楼座被炸开大洞,梁柱从各处洞口伸了出来;焦黑而扭曲的轿车外壳头下脚上,有的还叠在一起;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口径的弹孔,遍地都是玻璃碎片。她看见一列送葬的队伍正在朝一座清真寺进发,她自己的头发。她们路过一片墓地,在和风中飘扬。后面有个浑身黑色的老太婆正在揪坟墓都是岩石垒成的,破碎的灵幡莱拉把手伸过行李箱,张开五指,握住她女儿那柔软的手臂。
拉合尔门客运站在喀布尔东部,临近马哈穆德汗大桥,那儿的人行道旁边停着一排熄了火的客车。一些身穿长袍的男人正在忙着把包裹和箱子搬上几辆客车的车顶,用绳子绑紧行李箱。车站内的售票窗口之前排了一长队男人。穿着布卡的女人三五成群地站着聊天,她们的行李堆放在脚边。有人上下摇晃怀里抱着的婴孩,有人责骂走得太远的儿童。
圣战组织的士兵在车站内和人行道上巡逻,时不时厉声呵斥,发号施令。他们脚踏皮靴,头戴毡帽,身上的迷彩服沾满灰尘。他们全都带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
莱拉觉得有人盯着她。她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脸,但感觉好像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内情,都不满地看着她和玛丽雅姆正在做的事情。
“你看到什么人了吗?”莱拉问。
玛丽雅姆换了一只手抱着阿兹莎。“我在看呢。”
莱拉知道,这是第一个冒险的部分: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来假装她们的家人。妇女在1978年至l992年之间享受到的自由和机会如今已经成为过去的东西——莱拉依然记得爸爸对共产党当权那些年所作的评论:现在是阿富汗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