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样吧。但在塔里克家里,从来没人提起这些话题,莱拉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莱拉觉得她和塔里克的家人相处总是那么自然,那么毫不费劲,丝毫没有因为种族或者语言的差异而变得复杂,而且跟她自己的家不同,他们家的气氛没有受到个人的好恶和争执的影响。
“来打牌怎么样?”塔里克说。
“好啊,你们去楼上。”他母亲说,嗔怪地挥手扇了扇她丈夫吐出来的烟雾。“我先把肉汤煮起来。”
他们趴在塔里克的房间中央,轮流出牌,玩起潘吉帕②。塔里克的一条腿在空中摇摆,跟她说起这次的旅途。他帮叔叔种了几棵桃树。他在花园里抓住一条蛇。
这个房间是莱拉和塔里克做作业的地方,也是他们把纸牌砌成塔楼、相互画一些怪诞肖像的地方。如果外面下起雨来,他们就会趴在窗台上,喝着温暖的、冒着泡沫的橙味芬达汽水,看着玻璃窗上饱满的雨珠往下流。
“好啦,我有一条谜语,”莱拉洗着牌说,“什么东西只待在一个角落,却跑遍全世界?”
“等一下,”塔里克把自己撑起来,那条假腿甩向一旁。他身子一缩,侧过身躺着,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给我那个枕头。”他把枕头放在他的腿下面。“好了。这样好一些。”
莱拉还记得塔里克第一次让她看他的断腿的情形。当时她六岁。她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左边膝盖下面那紧绷的、闪亮的皮肤。她的手指头摸到一些小小的硬块,塔里克说它们都是些骨刺,人们在截肢之后有时候会长骨刺。她问他这条断腿痛不痛,他说它本来和假肢接合得很好,但如果它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发胀,和假肢接合不好,就会变得酸痛。跟手指套着顶针一个道理。有时候它会磨破。特别是天气热的时候。到时我就会发皮疹和起水泡,不过我母亲有一些药膏可以治这些。不算太糟糕。
当时莱拉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在哭什么呀?他把那条断腿收回去,你自己要看的,你这个爱哭的小孩。早知道你会掉眼泪的话,我才不给你看呢。
“邮票。”他说。
“什么?”
“你的谜语啊。谜底是邮票。吃过午饭后,我们应该去动物园。”
“你听过那个谜语,对吧?”
“绝对没有。”
“你是个骗子。”
“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啊?”
“嫉妒我是个聪明的男子汉。”
“你是个聪明的男子汉?真的吗?那你说,下象棋的时候谁一直赢啊?”
“我让你赢的。”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两人都知道这句话不是真的。
“谁数学考不好呀?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呢,干吗还老要来找我帮你做数学作业?”
“如果不是觉得数学很烦,我就比你高两个年级啦。”
“我想地理也让你很烦恼吧。”
“你怎么知道的?好啦,闭嘴啦。我们到底要不要去动物园?”
莱拉笑起来。“去啊。”
“很好。”
“我想你。”
他们沉默了一会。然后塔里克转过脸来,半是怪笑、半是讨厌地做着鬼脸。“你有什么毛病啊?”
莱拉心想,她、哈西娜和吉提相互之间该把这三个字说了多少遍?她们只要两三天没有见到对方就会说出这句话,说的时候毫不犹豫。我想你,哈西娜。啊,我也想你。从塔里克的鬼脸中,莱拉知道男孩在这一点上和女孩不一样。他们不会表达友谊。他们觉得没有欲望、也没有必要说出诸如此类的话。在莱拉的想像中,她两个哥哥也是这样的。莱拉终于明白了,男孩对待友谊,就像他们对待太阳一样:它的存在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