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三十还有创作天分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就某些方面而言,以上这些作家都极不正常(简·奥斯丁除外,她具有女性的一切美德,又不是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楷模形象)。陀思妥耶夫斯基患有癫痫病;福楼拜也是,人们普遍相信开给他的药影响了他的写作。这让我想起一种说法,即身体上的缺陷和童年时代的苦难经历乃是创作天分的决定性因素。照这种说法,拜伦若不是畸形足,决不会成为诗人,狄更斯若不是在炭粉厂呆过几个星期,断不会成为小说家。在我看来这简直是胡扯。无数的人生下来脚就畸形,无数孩子曾被送进炭粉厂干那些让他们觉得羞耻的活儿,却没写出几行诗歌、几句散文来。所谓创作天分,人人都有,但少数幸运儿身上的创作天分则更为强烈而持久;不管是畸形足的拜伦、癫痫病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在哈格佛桥有过不幸经历的狄更斯,如果不是自身性情中的冲动使然,是根本不可能成为作家的。同样的冲动,健康的亨利·菲尔丁、健康的简·奥斯丁、健康的托尔斯泰也都拥有。我不否认,身体或是精神上的缺陷会影响到一个作家的作品。它在一定程度上会将这个作家同其他人区分开来,使他树立自我意识、怀有偏见,结果呢,他会从一个不同寻常的角度(常常过于枯燥)去看待世界、生命和人类;而且这种缺陷常常还会给外向性(与创作天分不可分割)增添内向性。我丝毫不怀疑,假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癫痫病,他写不出如此这般的作品,但我同样相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仍然会成为这样一位著作等身的作家。
总的来说,除了艾米莉·勃朗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伟大的作家肯定都是相处愉快的人。他们活力十足,可说是有趣的伙伴,讲起话来也滔滔不绝,其魅力?他们倒是都有风流韵事,但这些韵事无论对他们自身还是对情感对象而言,似乎都不怎么让人满意。这也不难理解:真正的爱情是要让步的,真正的爱情是无私的,真正的爱情无比温存,可温存、无私、让步,这些品质都远非他们做得到的。除了精神十分健全的菲尔丁与好色成性的托尔斯泰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太多的性欲。人们猜想:他们的韵事更多的是出于对虚荣心的满足,或是向自己证明身上尚有男性气概,而不是被什么难以抗拒的诱惑搞得神魂颠倒。我冒昧地认为,一旦达到了以上目的,他们就松了口气,重新专注于写作了。
当然,以上所言均是概论,而我们都知道,既然是概论,就只能大致正确。我所选取的几个人物,都是自己有所了解的,也对之进行了评论,这些评论很容易显得有点夸大。我忽略了这些作家的生活所处的环境和思潮(可悲的是,这个表达尘封已久,但很实用),可是很明显,这些因素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除了《汤姆·琼斯》之外,我所涉及的小说均问世于十九世纪。这是一个革命的年代,社会革命、工业革命、政治革命;人们摒弃了曾经世世代代盛行不变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在这样的一个年代,旧的信仰不再被盲目接受,到处都充满了骚动,生活成了一种新的、令人激动的冒险,往往很容易出现优秀人物和杰出作品。在整个十九世纪(如果你能接受的话,甚至一直到1914年)出产的小说,比之前或是之后的都要伟大,这种情况始终没有改变。
我认为,人们也许会把小说粗略分为现实和情感两类。这种区分非常模糊,因为很多现实主义小说家有时会引入情感性的事件,反过来,为了使自己的故事显得可信,情感类小说家也常常运用现实性的细节。情感类小说名声不佳,然而这种方法,巴尔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使用过,因此你万不可耸耸肩膀、一笑置之。只是体裁不同而已。侦探故事的盛行,证明其对读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他们希望体验兴奋、惊恐和伤痛。情感类小说家通过激烈、夸张的事件吸引你的注意力,让你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