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晨,即1849年四月二十九日,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捕,被带到了彼得保罗要塞。原来他参加了一个青年人组织,其成员都受当时风行西欧的社会主义观念影响,他们决心要实施某些改革措施,特别是解放农奴、取消新闻审查制度,这些人每周聚会一次商讨意见。为了秘密传播组织内成员所写的文章,他们还竖起一台印刷机。警察早已经盯上他们一段时间了,所有人在同一天被捕。在牢里呆了几个月后,其中十五个人,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判处死刑。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他们被带到处决的地点,可就在士兵准备行刑时,有信使来报,死刑改成了流放西伯利亚服苦役。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判在鄂木斯克监狱蹲了四年,之后当了一名普通士兵。当他被带回彼得保罗要塞后,他给哥哥米哈伊尔写了这样一封信: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我们被带到了西蒙诺夫斯基广场。在那里向我们宣读了死刑判决书。让我们亲吻十字架,匕首在我们头上折断,而我们的丧服(白衬衣)也准备好了。然后,我们当中有三个人被带到木栅前准备处决。我是这排人里的第六个;他们让我们每三人一组,所以我在第二组,已经没多会儿工夫可活了。我想念你,哥哥,想念你的一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唯有你占据我的心头;我这才头一回意识到,我有多爱你,亲爱的哥哥!我还有时间拥抱了站在身旁、向我道别的普莱斯切夫和杜洛夫。后来,退军号响起,被押到木栅前的人又都被带了回来。有人向我们宣读,沙皇陛下赦我们不死。然后又宣读了最终判决……
在《死屋手记》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描述了监狱生活的恐怖。其中一点值得注意。他记述道,一个新犯人刚来两个钟头,就能跟其他犯人相处融洽、亲密无间。“可是对于一个绅士或者一个贵族,那就另当别论了。无论他怎么样不摆架子,脾气有多好,人有多聪明,自始至终都会受到其他人的一致痛恨和鄙视的,决不会有人理解他,更不会有人信赖他。没有谁会拿他当朋友或同志,或许过上几年,他不再成为大家的出气筒了,但他依旧无依无靠地生活,也摆脱不了自己是个孤独外人的痛苦念头。”
此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属于这种类型的绅士;他的出身跟他所过的生活一样,都极为普通,除了短暂的风光之外,他一直穷困潦倒。他的朋友兼难友杜洛夫广受爱戴。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承受着孤独和痛苦,而这些痛苦,似乎至少在部分上是由于他性格上的缺陷引起的,包括他的妄自尊大、生性多疑、烦躁易怒。不过这种处于两百同伴当中的孤独感,又驱使他重新依靠自我:“通过这种精神上的隔绝,”他写道,“我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岁月,对之进行细致的剖析,查究我之前的生活,严格冷酷地审视自己。”《新约全书》是唯一一本他可以拥有的书,他不停地读来读去。这本书对他的影响可谓巨大。自此之后,他处事谦恭,极力压制自己正常人的欲望。“在万事万物前,你都要谦卑起来,”他写道,“想想你过去的生活,想想你在未来能够成就什么,想想你灵魂深处潜伏着多么巨大的恶毒、卑鄙、邪恶。”牢狱生活至少暂时遏制了他那自负而专横的情绪。出狱时的他不再是一名革命者,而是一名王权和既定秩序的坚定支持者,同时也是一名癫痫病患者。
关押期满后,他被派往西伯利亚的一处小驻地做士兵,以此来完成刑期。那里的生活异常艰辛,可他却坦然接受这种痛苦,认为这是对自己所犯罪过应有的惩罚,因为此时的他已认定,自己参与的改革活动是严重错误的;他写信给哥哥说:“我绝无怨言;这是我的十字架,我理应背负它。”1856年,通过一位老校友的从中调停,他得以离开军队,生活也比先前略为好些。他交朋友、恋爱,恋爱的对象叫玛丽亚·德米特耶夫娜·伊莎耶娃,是一个政治流放犯的妻子,带着一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