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遇见三十出头时的巴尔扎克(此时的他已经功成名就),会看到这样的一个人:身材粗短、体格结实,拥有魁伟的双肩、宽厚的胸脯,所以不会给你留下身材矮小的印象,如公牛般的脖子甚是白皙,同赤红的脸盘形成鲜明的对比;厚厚的嘴唇带着微笑,红得引人注目。他的牙齿坏了,已经变了颜色;鼻子方方正正的,鼻孔很大。大卫·当热为他塑半身像的时候,他强调说:“注意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就是世界!”他的眉毛很突出,头发乌黑浓密,就像雄狮的鬣鬃一般梳在脑后。他那双带有点点金色的褐色眼睛仿佛拥有着生命、光芒和磁性,十分摄人心魄;这让人忽略了一个事实,他实则是个性情不定、粗鲁庸俗的人。他的神态活泼直率、亲切温和。拉马丁曾这样说巴尔扎克:“他的友善,不是那种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的友善,而是一种充满深情、迷人而聪颖的友善,令你心存感念,无法不喜欢上他。”他充满了活力,仅仅是同他相处,就能让你心情畅快。假如你扫一眼他的手的话,一定会惊讶于这双手的美好。它们又小又白,肉嘟嘟的,指甲也很红润。对自己的这双手,他很是自豪,的确,这双手完全可以成为主教的手。假使你在白天撞见他,会发现他穿着破旧的外套,裤子上满是泥巴,皮鞋没有擦,帽子旧得惊人。可在晚间的聚会上,他又会一身光鲜,穿着带金色纽扣的蓝外衣、黑色的裤子、白色的马甲、黑色的网眼丝袜、上等的皮鞋、精致的亚麻黄手套。他的衣服老是不合身,拉马丁补充说,他的样子就像个一年里长出一大截的学生,都要把衣服撑破了。
同时代的人一致认为,此时的巴尔扎克直率、单纯、善良、和蔼。乔治·桑写道,他真挚而不做作,傲慢得几近狂妄,自信十足、性格开朗,心善而又癫狂,嗜酒成性,工作起来简直不要命,可在其他情感方面又极为克制,既脚踏实地又异想天开,既轻信人言又满腹疑心,既莫名其妙又顽固执拗。他并不健谈,领会东西也不快,在辩解应答上毫无禀赋可言;他同别人的谈话既无典故也无反讽;然而在独语的时候,他的活力却让人实在无法抗拒。对自己要讲的东西,他会捧腹大笑,所有人便跟着他笑得前仰后合。他们听他讲的话会笑,瞧他的样子也会笑;安德烈·比利曾说,“放声大笑”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而造的。
有关巴尔扎克最好的传记是由安德烈·比利所撰写的,正是从他的这本绝妙的书中,我才获取到这些我如今打算透露给读者的信息。小说家本名叫巴尔萨,他的祖先是农场工人和织布工人;不过他的父亲起家时却是个律师手下的办事员,在大革命以后飞黄腾达,并把姓氏改为巴尔扎克。五十一岁时,他娶了一个布商的女儿为妻,这个布商通过政府合同赚了一大笔钱。1799年,他们最大的儿子奥诺雷生于图尔,当父亲的在当地医院做管理人。他能得到这份工作,可能是因为巴尔扎克夫人的父亲,就是那个以前的布商,不知怎地当上了巴黎诸家医院的总管理人。奥诺雷似乎在学校里吊儿郎当、总惹麻烦。1814年末,父亲负责为巴黎一个师的士兵供应伙食,于是举家迁到那里。家里决定让奥诺雷成为一名律师,在通过必要的考试之后,他进了一位古约奈特先生的事务所。至于他干得怎么样,从首席办事员在一天早晨发给他的短笺中就能清楚地看出:“巴尔扎克先生,请今天不要来事务所了,因为这里工作很多。”1819年,父亲领了养老金退休,决定住到乡下去,于是定居在维勒帕里西斯,这个村子位于通往莫城的路上。奥诺雷则留在了巴黎,因为他们家有个律师朋友,经过几年的实践,当他能处理案子的时候,此人将把自己的业务转交给他。
然而奥诺雷不肯服从,他想要成为一名作家,而且坚持要成为作家。当时家里吵得很厉害,尽管母亲坚决反对(她是一个严厉苛刻、注重实际的女人,巴尔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