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伟大的幽默作家的身份将比现在更为明显,而他那新颖独到、各不相同、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会令他与巴尔扎克、狄更斯、托尔斯泰并驾齐驱。或许总有那么一天,会发行他这部皇皇巨著的缩写本,把那些时间证明并无多大价值的段落统统删去,只保留那些具有持久趣味的篇幅,因为只有它们才是一部小说的精华。缩减后的《追忆逝水年华》仍会是一部鸿篇巨制,但会异常的出色。安德烈·莫洛亚写了一本很好的书,名叫《追忆马塞尔·普鲁斯特》,从该书颇有些复杂的叙述中,我勉强看出,普鲁斯特原打算将小说按三卷本出版,每卷四百页。当第二、三卷正在刊印之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出版被迫推迟。普鲁斯特身体很差,不能服役参战,于是他便利用手头充足的自由支配时间,为第三卷添加了大量的材料。莫洛亚说:“添加的很多材料,简直就是心理学和哲学论文,而智者(我认为他用这个词指的是作者本人)在文中对人物的行为评头论足。”他接着说道:“从这些材料里,人们几乎可以整理出一系列蒙田式的小品文:诸如论音乐的作用、艺术的新颖、格调的美感,论人类的类型数量之少,论医学的洞察力,等等。”此言不假,可这些材料是否增加了小说的价值,我想,要看你对这种形式的功能持有怎样的观点。
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的看法各不相同。赫·乔·威尔斯曾经写过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叫做《当代小说》,他在文中说:“依本人拙见,我们当代的社会发展提出了大量的棘手问题,而小说是我们探讨其中大多数问题的唯一媒介。”未来的小说“将是社会的调解者、相互理解的手段、自我反省的工具、道德的展示和风格的交流、习俗的来源,以及对法律制度、社会信条和思想的批判”。“我们将要探讨的是政治问题、宗教问题和社会问题。”威尔斯很难容忍那些将小说仅仅视为消遣手段的看法,他明确声称,自己怎么也没法儿把小说看成是一种艺术形式。奇怪的是,他却很讨厌别人把自己的小说描绘成宣传作品,“因为在我看来,宣传这个词应当仅限于为某些有组织的政党、教会、学说服务”。无论如何,这个词在今天有了更广泛的含义;它指的是某种方法,包括口头、书面、广告、不断重复等形式,而你用这种方法来试图说服别人,告诉他你本人对是非、好坏、对错的观点是正确的,而且所有人都该接受并照办。威尔斯的主要小说,其用意都是为了传播某些思想和准则;因此那无疑就是宣传作品。
最后归结为这么一个问题:小说到底是不是一种艺术形式,它的目的是教育还是愉悦?假如说它的目的是教育,那么它就不算是艺术形式,因为艺术的目的是为了愉悦。在这一点上,诗人、画家、哲学家的观点是一致的。由于基督教教导人们:对愉悦要心存疑虑,要把它看成是一种迷惑不朽灵魂的陷阱,所以对很多人来讲,艺术的目的是为了愉悦这种观点,会令他们颇受震撼。将愉悦看成是一件好事似乎更为合理,但也应记住,有些愉悦确实会产生恶果,最好避而远之。有一种十分普遍的倾向,就是把愉悦仅仅看作是感官享受,这也很自然,因为感官上的愉悦比思想上的愉悦更加鲜明;但这无疑是一种错误的看法,除了肉体的愉悦,还有头脑的愉悦,如果说后者不是那么强烈的话,却更为持久。《牛津辞典》对艺术所下的一个定义是:“在审美领域的技巧应用,诸如诗歌、音乐、舞蹈、戏剧、讲演、文学创作等。”此话所言极是,但它随后又补充道:“尤指在现代应用中,以追求工艺完善、效果完美为对象而展现自我的技巧。”我想这就是所有小说家都力求达到,但又(如我们所知)永远无法达到的目标。我认为,我们可以把小说看作是一种艺术形式,或许并不崇高,但确实是一种艺术形式。不过,它属于一种在本质上极不完美的形式。这个题目,由于我在各处所做的讲座中已经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