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威廉是个屁股上长尖,坐不住的家伙,在本地古董圈子里最为活跃,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人物,有任何事情发生,只要给他听到一点点风声,他哪怕找上几百人打听,也要把事情弄清楚。
香川每次想约他上门,只要在电话中对圈子里的事情露出一点点兴趣,他便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他四处宣称,说他崇拜香川身上中国旧文人的优雅,崇拜他生活中各种出人意料的中国古典享乐者的精妙细节。还有一点他也从不讳言——他爱上了他的师母,也就是竹君。
当然了,香川从来也未承认过威廉是他的学生,因为他比威廉也年长不了几岁,加上威廉身上那种天生的满世界找便宜的商人脾性,也着实不合他的胃口。但这位洋学生坚持不懈地把这个消息在社会上散布了四五年,等到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收了个有钱的英国学生时,他便懒得再向别人解释,一切也就将就着过来了。
威廉眉飞色舞地报道近期新闻:“先生,麒麟阁新得了半截石碑,上边是那位弹劾严嵩十大罪的杨继盛手书的碑文……。”
他只是微垂着眼皮在听。不用他插话,威廉自己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两三个小时。
香川原本最擅长的是青铜器和瓷器的鉴定,让他在古董业界创下名声的,是他毕业之初便遇到的一个机会。大约8年前,有个河南农民背着只破口袋来到他们博物馆,兜底往馆长昂贵的古董办公桌上一倒,便滚出来十七八块残破的青铜器碎片。
他道:“听说你们收这行子,俺就来啦,给钱就中,算俺献给国家。”
馆中的专家们把青铜器残片粗略一拼,居然相当完整,略有些常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件难得一见的大型礼器,器形、纹饰精美绝伦,更为珍贵的是内壁上还有不少文字,美中不足的只是少了只耳朵。询问那农民,他却道:“耳朵让俺吃啦。”
“咋吃的?”众人关心则乱,一同改了河南腔。
“今儿早上吃的,在火车站,好肥的一只猪耳朵。”
在馆长的耐心盘问之下,方才弄清楚,这位农民在家中打井,挖出了这些碎片,当时就有文物贩子要收购,说是给20万块钱,他没卖。“国家地里的东西,当然得给国家。俺们村里三天两头有人宣传,大标语写在墙上,要保护文物不是?”那农民呆滞的目光晃来晃去,显得实心眼儿却又胆大。
“井里只有这些,一块碎片也没剩下?”馆长追问道。
“没啦。你们要还是不要?俺把回家的车票也给吃啦,你们要是不要这行子,可就坑苦了俺啦。”农民要哭。
结果,馆长派人把农民安排在一家小旅馆里,又定了个小饭铺管他一日三餐,博物馆这边也立即安排专家,组织鉴定工作。
北京、上海、河南和陕西的专家们陆续都到了,有拄拐杖的,有坐轮椅的,都是国宝级的大人物。香川作为新毕业的博士,被派在众人身边端茶倒水,这是馆长对他的关爱,类似长见识的机会不可多得。
鉴定那天,青铜器残片被依照拼接位置排列在长长的书案上,各位专家围着书案转来转去,只是“读”,没有一个人动手。这是这一行里新近兴起的习惯,如果把器物拿到手里,甚至再从衣袋里掏出只放大镜来细瞧,那只能是普通行家所为,大专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一个小时过后,最年长的专家说了声“翻”,每一块残片都被翻转过来,露出腹中的84个铭文,众人一阵惊叹,又瞧了一个小时。这时,那位老先生才道:“写。”每位专家都在统一格式的文件中写下了各自的鉴定书。
把结果拿到手上,馆长笑得像尊弥勒佛,口中连声道:“谢谢各位前辈,我这小馆里总算是添了一件像样的礼器。”
“虽是少了只耳朵,修补起来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