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大小的明珠钉着,华贵固然是华贵极了,然而小也小得可以了!从这件龙衣的大小推测起来,同治委实是一个很瘦弱的孩子。
他对于铜制的东西似乎有特殊的爱好,所以这里收藏得很多;其中有一对小小的铜鼓,制作非常精巧。我想这一对鼓要如给一个精熟的鼓手打起来,它的音节之美妙,必非世界上任何一个鼓所能比拟的。但是它们的生命也随着它们的主人而结束了,将永远一声不发地在这些古宫中蜷伏着。
此外,尚有两个大玻璃盒收藏着同治所玩弄过的各样玩具:小弓,小箭,泥人,木马,扯铃之类,差不多是应用尽有;但都极平常,不见什么特色。我们看了,都觉得很失望,想不到一个小皇帝的的玩具,也只和我们小时候所有的恩物相等。不过后来终于给我们发现了一件比较平凡的东西,那是一头泥制的小兔:外面涂着很光亮的白漆,形态也塑得十分生动,还有两颗鲜红的眼珠,令人一见油然生爱。太后似乎也在那里找它,一找到它便把伊的视线集中着不动了,伊足足注视了七八分钟之久,才吩咐李莲英轻轻地将那匣盖揭起,让伊亲自伸手进去捡出了那泥兔来。待伊把这泥兔取出来之后,我们方才真正认识了这件玩具的优点:原来它不仅是外貌特别的可爱,而且还有一些小小的机关装置着咧!这机关是藏在它肚子里的,而用一根短短的红线,打它的背脊上穿出来。人只须把这根红线一抽,它那二只鲜红的眼珠,便立刻会转动了,同时,不有半截红舌,打它的嘴里吐出来;如其把这根红线不住的抽,那末它的眼珠也就不会停住,它的红舌,便会一伸一缩的吐弄不个休。太后是知道这机关的,伊便把那红线抽了几下,我们瞧得险些笑出来了;可是太后却一些没有欢喜的样子,而且是更沉郁了。伊尽自捧着这一个泥兔呆呆地站着,什么话都没有,直到隔了许多,伊才慢慢地说道:
“这是好几年以前的事情了,他总爱弄这个兔儿。”
伊并不是跟那个说话,伊只是在自言自语;语毕,便又低下头去,拈弄那泥兔。泥兔依然是完整的,而伊的爱子却一些影踪也不见了!睹物伤情,这对于伊老人家确是很难受的。我们瞧伊的脸色已变得非常的惨白,眼圈全红了,但为保住伊的尊严起见,伊仍竭力的忍耐着,不使伊的眼泪挂下来。这样惨痛的神情,真有些使人不忍卒视。因此我又联想起了我在宫外所听到的一段传说,这一段传说不仅只是人们的口头上流传着,竟有许多历史家,著作家,也采录起来,作为信史的。——他们说同治皇帝的死,是太后的一种阴谋,伊为着要亲政起见,故不惜把伊的小儿子毒毙。——这是多么残酷的谣传啊!我想这些造谣的人如果能在这时候亲自目击太后见了同治的遗物后的哀痛,他们也必将深深地忏悔,不该发表那样不负责任的谈话了!尤其伤心的是外面虽有这么一段传说,而太后却始终不曾知道,连辩白的机会也没有。
在这些充满着哀思的宫院里,逗留了约莫有半天工夫,大家都感觉到厌倦了,而历代皇帝的遗物,也全给我们看完了。于是仍由太后领导,列队退了。其时太后并不曾把那同治所爱玩的泥兔入还到那玻璃盒中去,伊象拾到了一件宝物似的很郑重地样自捧着它走回去。往常,伊是从不曾带过什么东西走路的,伊所需要的东西,全有人给伊带着,伊简直是永远空手的;这一次,伊竟会这样郑重地捧着一件玩具,益发可见伊老人家追念同治的深痛。
经过了这样的一番巡礼,不但是太后的心上非常悲痛,便是我们这些关系较浅的人,也觉得无限的伤感;人虽然是不能不死,但死之后,他们的遗物却往往会逗起后人的无限的哀思,真也是一件很不痛快的事情!
太后回到了伊的便殿上来之后,便独自静悄悄地坐着歇息,方才所感受到的一番沉郁的印象,兀自在伊的脑际萦回着。我们都一齐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