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逐渐南进,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号称华北第一大商埠的天津,渐渐地可以望见了。先是只见一个很模糊的轮廓,后来那几座比较高大的建筑物也见到了,于是车上的人,自太后以下,都知道是天津快要到了!这时候,方才所下的那一阵细雨也已停止了,天空呈着一片可爱的蓝色,太阳仿佛一面金锣似的高挂在空中,射出温和而美丽的光来,似乎老天也有意要凑太后的趣,知道伊将在天津接受一次盛大的欢迎礼,所以特地把雨止住了,放出明媚的阳光来,以点缀这一次希逢的胜会,使它格外的值得令人纪念。就象作者自己,对于那时候所经历的一番情形,差不多可以说至今还是“宛然在目”,随时随地都会回想到它。
天津车站原是一处极热闹的地方,虽然其时已宣布了戒严,无疑的,已不再有半个闲人在行动了;可是我们的御用列车,还是不屑轻易驶进那样混杂喧闹的寻常地带中去,于是在距离车站约半公里左右的所在,便临时在轨道旁筑起了一座月台。——一座全用水门汀所筑就的月台。在那个时候,中国建筑物中很少有利用水门汀的,因此大家都把它看得很贵重。——因为其他各座月台,都曾给一般平民所践踏过的,以太后之尊,岂肯履此贱地,那末让它去罢!这也不行!太后万一要下车的话,没有月台,谁肯把脑袋伸过去给伊吹?在这样情形之下,这座御用月台便在短短的几天工夫之内筑就了。它所发生的两层效用是:(一)和天津车站隔离,(二)使太后的玉趾不致沾到寻常人所践踏过的泥土。不用说,想出这一个计划来的人,必然是一个很聪明的脚色!读者诸君,你们试猜,这个聪明的脚色是谁呢?提起这个人的大名,我想不会再有不知道他的人罢?原来此人非别,乃是将在中国历史上永远占到很重要的一页的项城袁世凯先生!其时,他正当着直隶省的总督。他在太后没有从北京启程南下之前,已早就决定了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接驾典礼,和另行建造一座新月台的大计划了。
这座月台的长度很长,虽不能停靠整列的御用列车,但也足敷十辆车之用了。它的上面,搭着一座用芦席所盖就的竹篷,篷上满挂着无数的龙旗,和其他的旗帜,不有五色缤纷的彩条,青翠的松柏,以及各色各样的宫灯,点缀得着实美丽动人。地上当然是遍铺着金子一般的黄沙。而在中央的一方土地上,另外又铺着一张杏黄色的毛毯,这就是准备给太后下车后驻足之所。不过他们虽然是这样的设计着,但太后到了天津,是否真的愿意下车,却没有人敢断定;就象袁世凯这样权倾中外的大臣,也不敢说“太后非在这里下车不可”。
月台是新建的,地下有黄沙,顶上有灯彩辉煌的芦篷,这样子自然是非常的华贵了!我们老远就从车窗外探头出去张望,大家都觉得十二分的悦目,不禁争着要观看;其时我们的列车却已渐渐地在准备地停下来了。其时我们的司机夫正用着全副的精神在从事,因为他已得了庆善的命令,必须要使太后的那辆车恰好靠在月台的中央,那末待太后一下车去,便可践在那一张杏黄色的毛毯上了。
这一日,天津以及天津附近各处的重要官员,不论文武,全是很早就到这里来候驾了,每个人都依着自己的品级,尽其所有的用心装扎起来;因此,待我们到时,他们已列就了很长很长的一行了。满眼只见红红绿绿的颜色,耀得人眸子也几乎睁不开了。他们一见驾到,就鸦雀无声地在月台的向外的边线上端然跪着了。比这些人跪得前一些,独自孤零零地俯伏着的,便是袁世凯他自己!
列车很慢很慢的在他们面前滚过,终于是完全停止了。我往常是极爱瞧热闹的,但看了这些泥雕木塑一般的官员,心上便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是他们各人的神气,好说是没有一个不可厌的:头低过了前胸,眼睛注视着地上,似乎连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教人一见,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