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十点左右,端午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惊醒了。电话是唐晓渡打来的。此刻,晓渡正在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等候过安检。他先要去意大利的威尼斯参加一个诗歌节,随后访问瑞士的巴塞尔大学,最后一站是伊斯坦布尔。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空中飞人。
“你是会议的发起人,临时溜号,有点不够意思吧?”端午笑道。他觉得手机的信号有点不太好,就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这话从何说起啊?”晓渡在电话那头道,“我出国的计划去年秋天就定下了。元旦前,吉士来北京出差,我请他在权金城吃火锅。他说他刚当了社长兼副总编,手里的钱多得花不了,就和我商量要办这么一个会。我是最怕开会了,只答应帮他请人。喂,你现在在哪里?”
“花家舍。离鹤浦不远。”
晓渡在电话中轻轻地“噢”了一声:“这个花家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说不好,我也是第一次来。”
“吉士每次给我打电话,张口闭口不离花家舍。一提到花家舍就兴奋,像打了鸡血一样。恐怕是一个温柔富贵乡吧?”
“差不多吧。”端午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晓渡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花了那么多钱,好不容易张罗起一个会来,你们不妨认真地讨论一些问题。不是说不能玩,而是不要玩爆了,弄出一些事端来。你知道我说什么。现在,屁大的事到了网上,都会闹得举国沸腾。再说,吉士刚当了官。唉,现如今,当官也是一项高危的职业啊。凡事还是悠着点好。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这流氓,手机关机。”
作为中国诗歌界教父级的人物,唐晓渡宅心仁厚,素来以老成持重著名。最后,他再三提醒端午,参加这次会议的诗人中,有几个人的身份“有点特殊”让他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儿。别出事。
天已经放晴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空,浮着一层厚厚的鱼鳞云。正对着七孔石桥的湖对岸,是一条年代久远的风雨长廊。它顺着山脊,蜿蜒而上,一直通到山顶的宝塔。看上去,像是一条被阳光晒得干瘪的蜈蚣。花家舍被这条长廊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左侧是鳞次栉比的茶褐色街区。黑色的碎瓦屋顶。黑色的山墙和飞檐。颓旧的院落。或长或短的巷子。亭亭如盖的槐树或樟树的树冠,给这条老街平添了些许活力。
而在长廊的右侧,则一律是新修的别墅区。白色的墙面。红色的屋顶。屋顶上架着太阳能电池板和卫星电视接收器。奇怪的是,每栋别墅的屋脊上都装有镀铜的避雷针,像一串串冰糖葫芦。别墅之间,还可以看到几块天蓝色的露天游泳池和网球场。
端午吃了一个苹果,坐在写字台前,开始阅读邮箱中的信件,浏览新浪网的新闻。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阳光了。窗外的柳枝在风中摆动,湖水层层叠叠地涌向岸边,溅起一堆碎浪。阒寂中,有一种春天里特有的忧郁和倦怠。
绿珠发来了她新写的一首长诗。其余的,都是垃圾邮件:妙男养生;欧洲深度游;贩售香烟;提供各类机打“发漂”。诸如此类。让端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几乎所有向他兜售发票的人,都把“票”写成了“漂”。似乎任意加上一个偏旁部首,就可以使令人生畏的法律,变成一纸空文。
绿珠的长诗足有三百多行,题目很吓人,叫做《这是我的中国吗?》。有点刻意模仿金斯伯格的《嚎叫》。
他起身去了洗手间。刷牙的时候,他听到笔记本电脑里传来了一连串铁屑震动般悦耳的声音,有点像蟋蟀的鸣叫。它重复了三次。
端午当然知道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
家玉在呼唤他。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嘴里咬着牙刷,奔到客厅的电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