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假设找到支持——正是在一九〇五年,康拉德写了一篇很好的文章来评论那位大师。
那末,多年以来处于支配地位的伙伴正是马罗。《诺斯特罗莫》、《机缘》、《金箭》是马—康联盟在那个时期的代表作,有人继续认为,这是个最丰满充实的时期。他们会说:人类的心灵比森林更为错综复杂;它有它的狂风暴雨;它有它的夜游生物;而作为一个小说家,如果你希望在人的各种关系中来考察人,那恰当的对手就是人而不是大自然;他的严峻考验是在社会里面而不是在孤寂之中。对于他们说来,在那些书中总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那些明亮的目光不仅落在汪洋大海上,也落在茫然困惑的心灵上。但是,必须承认,如果马罗如此劝告康拉德去改变他的观察角度,那是一个勇敢的忠告。因为,一位小说家的眼光是既复杂又特殊的:它之所以是复杂的,是因为在他的人物之后和人物之外,他必须树立一些稳定的东西,好让他把人物与它们联系起来;它之所以是特殊的,是因为既然他是具有某种感觉的孤零零的个人,他所能够确信无疑的生活面是有严格局限的。如此微妙的一种平衡很容易受到破坏。在中期之后,康拉德再也不能使他的人物形象与他们的背景之间保持完美的关系。他再也不会像他信任他早期作品中的海员那样来信任他后期作品中更加深谙世故的人物。当他不得不指出他们和那个小说家的世界——那个价值和判断的世界——之间的关系之时,对于那价值究竟是什么,他远远不如以前来得肯定。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着舵”这句话在一场暴风雨的尾声一再地出现,其中带有一种完整的道德说教。然而,在这个更加拥挤复杂的世界里,这种简单明了的话语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了。有多种兴趣和关系的复杂的男女,决不会忍受一个如此简单的判断;要是他们接受了它,他们身上许多重要的因素就被这个论断遗漏了。然而,对于绚丽多彩而有浪漫主义魅力的康拉德的天才来说,找到一些它的创作可以试图遵循的规律,是十分必要的。基本上——这仍旧是他的信念——这个文明的、自我意识的人们的世界,是建立在“几种非常简单的思想概念”的基础之上的;但是,在这个思想和个人关系的世界中,我们到哪儿去寻找它们呢?在客厅里可没有桅杆;台风也不会来考验政客和商人的存在价值。到处探索而找不到这样的支柱,康拉德后期作品中的世界周围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模糊朦胧,一种不确定性,几乎是一种令人迷惑和疲劳的幻灭感。在黑暗之中,我们仅仅抓住了往昔的高贵和响亮的调子:忠贞、热情、荣誉、献身——总是那么美丽,但是现在有点厌倦地老调重弹,似乎时代已经改变了。也许这是马罗的过错。他的思考习惯是有点儿固定僵化。他在甲板上坐得太久了;他的自言自语可谓精妙绝伦,但他拙于交谈对答;而那些“刹那间的幻象”忽隐忽现,不能作为一种稳定的灯光来照明人生的涟漪和它漫长而逐渐发展的岁月。首先,或许他没有考虑,如果康拉德要创作的话,他应该有怎样的信念,这是首要的基本问题。
因此,虽然我们将到他的后期作品中去探险一番,并且带回一些珍贵的纪念品,但是其中有许多小径我们中间大部分人不会去涉足。正是那些早期作品——《青春》、《吉姆爷》、《台风》、《水仙号上的黑水手》——我们才会完整地加以阅读。康拉德的什么作品将会永存不朽?我们将在小说家的行列中把他放在什么地位?当别人提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这些早期作品,它们带有一种气派,好像正在告诉我们一些非常古老而完全真实的事情,而这些过去隐藏着的东西现在被揭示了出来;我们想起这些作品,这样的问题和比较就显得有点微不足道。完整而娴静,十分简朴而又异常美丽,它们在我们的记忆中浮现出来,就像在这炎热的夏季的夜晚,起初有一颗星星缓慢而庄严地出现在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