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不是上海人,她只是一个迟到的初来者。可是黄裳惊讶地发现,黄坤就好像天生是属于上海的,她那种浮艳骄纵的态度与万牲园的奢华是如此地合拍,那些音乐、那些舞步,仿佛早就印在她脑子里的,随便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若合节拍。旋转彩灯下,她的脸上、眼中都流着滟滟的光,妖娆地魅笑着,有一种翠艳的感觉,宛如金钩儿钓金鱼,严丝合缝,再搭衬没有了。最要命的,是黄坤够大方,够急切,有种参与的热情,这位大小姐虽然出身名门,可偏偏有种暴发户的迫不及待,好像当红舞女红过了头,来不及地要抓牢点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
休息的当儿,黄裳由衷地赞叹:“你才应该是住在上海的。”
黄坤也笑着,傲然地说:“你看着吧,我会喜欢这个城市的,这个城市也一定会喜欢我。”接着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你没有跟人家说我结过婚吧?记住可要替我守密啊。”
黄裳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有人说,秘密的去处有三种:从左耳进右耳出的人,是豪爽大度的人;从耳朵进去就烂在肚子里的,是谨慎持重的人;而从耳朵进却从嘴巴出来的人——是女人。你会相信我能守得住密吗?”
“去你的!”黄坤撅起嘴,娇媚地推了黄裳一把,咯咯笑起来,“你要是一口答应保密,我或许不信;可是你说女人天生守不住密,我反而会相信你会与众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两人一齐笑起来。同来的导演明星们不由将视线望过来,柯以问:“两位黄小姐,说什么这么好笑?”
黄坤斜着眼睛说:“我们在说你啊。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哦,那我是什么人呢?”
黄坤见他上当,越发要卖关子,其实也是卖弄风情:“是什么样的人呢,倒还没有弄清楚;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你不是哪种人。”
“不是哪种人?”
黄坤纤腰一挪,大幅度地向后仰去:“不是女人啦!”又故意问旁人,“倪格闲话阿对?”
旁边的人也不由得笑了,也故意打着苏白回道:“密斯黄格闲话一句勿错,真真格过来人哉。”
黄坤得意地向黄裳抛了一个眼风,那意思是:“看吧,潘多拉来了!上海是属于我的!”
自到上海以来,黄坤数这个晚上玩得最尽兴,直到入夜方回,就宿在家秀处,与黄裳同床。
姐儿俩唧唧哝哝说了半夜的话,黄裳也就睡了,黄坤却不知是择床还是怎么着,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入眠。刚才舞厅里的音乐好像追着她一路回家来了,现在还缠绵地响在耳边,闭上眼,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带有精致纹饰的拱形门,霓彩变幻的华美灯光,甚至鼻端还依稀嗅得到蒸腾着肉体热气的混杂不清的香水味儿。艳妆的歌女在台上挑逗地唱着《夜上海》,并没有多少人听她,都各自跳舞或者调情,可是她不在乎,依然搔首弄姿,扭腰舞胯,毫不欺场地卖弄风情。
这一切,都对初到上海的黄坤构成了强烈的感官刺激,而且方才她喝了平生的第一杯现磨现煮的CPC咖啡,那闻着芬芳扑鼻喝下去却苦不堪言的时髦饮品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把十八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全翻腾出来,只差没有回忆到上辈子去。
左右睡不着,黄坤索性坐起身,弓膝倚在床栏杆上掀起帘子来看窗外的月亮。是满月,圆白而肥胖,清泠泠地照着,像一串无字的音符。
月亮照着上海,也照着长春和大连吧?
可是一样的月亮照在不一样的城市里,心情却不同。在长春那是兵荒马乱,在大连却是委曲求全,如今照到上海来了。而上海是多么地繁华呀,繁华得像一个梦。
这可真是不公平。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