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和平军驻扎在关帝庙里,士兵常常到村子里来。
她正在那里留神听着,后门口已经砰訇作声,有人冲了进来。他们的后门通着甬道。她听见后面房屋里有人紧张地高声说着话。
“让我在这儿躲一躲,”卖麻油的小贩气喘吁吁地说。“他们来了!我看见他们来了!”
“要是朝这边来,那你躲在这儿也没有用,”谭老大说。
“那么快点让我从那边门里出去吧,”小贩挑着担子冲到院子里来两坛子油撞在门框上,訇訇响着。
“小心点,小心点,”那老头子说。
“他们来了!”谭大娘愚笨地向她丈夫轻声说。然后她飞奔到院子外面,他们新做的米粉面条放在墙根下晒着,淡黄白色的,小小的一团一团,像一个个稻草窠一样。她弯下腰来一个个拾起来。
“这些都让它去,算了,”老头子喘息着赶了出来。“快来帮我把猪藏起来。”
“我有主意──”谭大娘兴奋地轻声说。“抬到屋里去。屋里好。”
他们先后奔到猪圈里。那母猪养得非常肥大,老头子抱不动它,它在他怀里一扭一扭的,他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这时候金有嫂正在奶孩子,也奔了进来,匆忙地把孩子递到老妇人手里,就蹲下身来帮助他。
谭大娘向她媳妇直蹬脚。“妳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还不快去躲起来!快点!”
“嗳,快点,快点,快躲起来!”老头子也仰起头来用异样的限光望着她,在惊怖中几乎带着憎恶。
“咦,孩子怎么不带了去。”谭大娘有点生气地叫了起来,追了上去,把孩子塞到媳妇手里。
老头子看见媳妇,忽然想起儿子来。“嗨,金有呢?”他叫喊起来。“不能让他们看见。不要给拉夫拉了去!”
“嗳,快叫他躲起来,快点!”老太婆颤声说。“嗳呀,瞧你这胡涂劲儿,孩子怎么能能带着走,待会儿他哭起来,可不把你毁了!还不快交给我!”
老妇人把孩子倚在墙根下坐着,自己又跑回去认着老头子扛猪。老夫妇俩总算把那口猪抬了起来,搬到屋子里去。牠的体重增加得实在惊人,他们就连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由得感到片刻的兴奋与陶醉。
“床上,”谭大娘喘着气说。“搁在床上,盖上被窝。”
母猪咕噜着,表示抗议。他们给牠盖上一条旧棉被,大红布面,上面有星形的小白花。老妇人把被窝牵上来,蒙上牠的颐,四面塞得严严的。她设想得很周到,还从床底下捞出一双鞋来,比得齐齐整整的放在床前。
他们已经可以听见大门口人声嘈杂。
“你没有闩门吧?”她焦急地问。“闩上门也没用,反而惹他们生气。”
兵已经进来了,脚步声咚咚响着,几只惊慌的母鸡被他们追逐着,跑在前而做了先锋。
“喂,没人在家?”内中有一个在那里叫喊。“人都死光啦?”
老夫妇俩连忙笑嘻嘻地迎了出去。来了三个兵,都是北方人,说着一种难懂的方言。
“吓!装聋!”他们不耐烦地说。
老夫妇俩终于听明白了,他们是问家里有什么吃的。老妇人开始诉苦;诉惯了,已经熟极而流──收成坏,捐税又重,家里已经一粒米也没有了。她一方面诉说着,内中有一个兵,是个大麻子,他已经单独跑到院子对面去搜查。有一间屋子门口贴着个黄纸条,宣布这家人家最近有丧事。金根的母亲刚死了一个月。那白木棺材仍旧停在家里。金根和金花那两个孤儿刚巧到山上去掘笋去了。那麻脸的兵一走进房门,就看见那口棺材,连忙在地下吐了口唾沫,转过身来,就到隔壁那间房里,那是谭老大的猪圈。
“嗨,老头子,你的猪呢?”他在里面大声叫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