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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哪儿去呀?”

    “我不上哪儿去,一会儿就回来。”他头也不回地说。像是为了免得对方再多问似的,他索性在沙滩上小跑起来。跑过了百来码地,突然觉得累了,便又慢步走了起来。到了海滩的转角处,他回过头来以淡漠的眼光对大家看了一眼。几艘登陆艇靠在岸边没有停车,登陆艇和堆货处之间人来人往,形成了两行队伍。海面上渐渐笼上了一派薄雾,把停泊在海上的几条货船遮得都快看不见了。他绕过转角,看见靠里边有几顶大营帐。门帘都没放下,所以看得见里头有几个弟兄躺在帆布床上谈天。呆滞的目光终于认出了那里标着的牌子:“五二七九军需汽车连”。他叹了口气,又往前走去,心想:妈的,就数军需兵运气最好!想是这么想,心里倒并不是真有多大的怨气。

    他走过了当初汉奈西遇难的那一带海滩,胸中不禁涌起了一片怜悯。他停下了脚步,抓起一把沙子来,在指缝里慢慢筛呀筛的。“可怜的娃儿,糊里糊涂地就把命送了!”正这样自思自叹,蓦然想起那时他们抬起了汉奈西,想把他搬到离海水远些的地方,不防汉奈西头上的钢盔却掉了下来。落地时啪的一声有些刺耳,在沙地上还骨碌碌打了一个滚。小伙子终于落得这么个下场,死了。想到这里加拉赫记起了衬衫口袋里的那封信,他不寒而栗了。信上的邮戳日期他看过一眼,一看就知道那该是最后一封信了。不过现在又一转念:说不定她还写了一封呢。想着便踢了踢沙子,就地坐了下来,先以猜疑的目光四下溜了一眼,仿佛躲进窝里的野兽,一定要这么打量一下,才敢放心吃它的东西似的,然后才把信封撕开了。这撕信封的声音,也撕着他的神经;他只觉得现在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已经临到了落幕的当口。他心里陡地一动:刚才居然还在可怜汉奈西呢,真是活现世!“我自己就够倒霉的了。”信纸捧在手里,觉得薄得可怜。

    他看完全信以后,把最后一段又念了一遍。“劳埃,亲爱的,这是我最近期内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因为不大一会儿以前我开始腹痛了,杰米去把纽可谟医生请了来。医生的话把我吓坏了,他估计我不是顺产,可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我会平安无事的,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多么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多多地保重,因为要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得了啊。亲爱的,我真爱你啊。”

    他把信折好,重又放进口袋。他感到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难过,脑门子火辣辣的。一连几分钟脑子里没有一丝半点念头,好容易回过神来,才恨恨地啐了一口。哎,这帮要命的娘们,就知道爱呀,爱呀,口口声声“我爱你呀,亲爱的”,其实是一心只想把男人踩在脚下。想到恨处,他又浑身发抖了——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想起婚后生活中的种种烦恼和失意。女人别的都可以不要,她们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抓住个男人;一有了男人,自己也就完了,事情就是这样混账。他想起马莉早上起来总是那么面色憔悴,睡得肿起了左面的半边脸儿。家常的小事、生活中一些不愉快的细节,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膨胀,好像一锅冒了泡的稠稠的炖杂拌。马莉在家里常常喜欢套一个紧紧的发网,而且她有个改不掉的老脾气,平时总爱单穿一件磨烂了边的套裙。还有一件事最叫他受不了,不过他就是对自己也不肯爽爽快快承认,那就是他家浴间的隔墙很薄,她有什么声响他全听得见。结婚三年来,她的容颜愈来愈不如从前了。她就是不肯好好保养身子!——他心里恨恨地想。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可恨:心里怎么老是忘不了她呢?就为了她,几个星期来把他苦成了这样!她们就会这么心肝啊宝贝的瞎叨叨,也不注意注意自己的仪容。想到这里他又啐了一口。连一点……连一点“规矩”都没有!(实际他指的是“风度”。)加拉赫想起了马莉的妈,胖胖的样子,弄得那么邋遢。他憋着一肚子的闷气,想想这也可气,那也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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