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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儿的生活条件是压根儿不习惯的,异乎寻常的,也可说是艰苦俭朴的。他开始激动起来,并有些惴惴不安之感。家乡和正常的生活不但远远落在后面,而且落在他脚底下几百米深的地方,况且火车仍在不断地往山上爬。他在过去与未来的不可知的生活中间飘忽不定,自问今后在那边该怎么生活。他一生下来就一直生活在离海拔只有几米高的平原上,现在一下子乘火车来到这些荒僻的高地,而且沿途无论哪块地方一两天都不停留一下,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不够明智,不合时宜的吧?他巴望一下子到达目的地,因为他想一旦到了那边,他也能像别的地方那样生活,不用再去回想目前他在攀登高峰时那种不惬意的情景。这时他向外眺望:火车正在拐弯向海峡驶去;他看到前面几节车厢,也看到机车费劲地喷出一团团棕色、绿色和黑色的烟雾,烟雾正随风飘荡。水流在右面的深谷里呼啸奔腾,左面的山岩间却是一棵棵耸天的暗黑色枞树。火车进入了黑洞洞的隧道,当它重见天日时,宽广的峡谷迎面而来;峡谷深处,无数村落星罗棋布。接着海峡不见了,出现了一些新的峡谷,在山谷的裂口和裂缝处还可以看到皑皑积雪。火车有时在寒伧的小车站前、有时在大车站前停下来,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使人摸不清究竟往哪儿行驶,再也记不起自己在天涯的哪一个角落。高耸入云的山峰在前面相继展开,它们的景色雄伟瑰丽,变幻无穷,令人有庄严肃穆之感。山上的小径蜿蜒曲折,从眼前一一掠过,然后在视野中消失。汉斯·卡斯托尔普想,绿树成荫的地带已远远落在他们下面,这儿也许再也没有鸟语花香的景象,他不由感到生命好像停滞了一般,它是那么空虚贫乏,以致他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昏眩,浑身很不舒畅。他用手蒙住眼睛,两三秒钟后才恢复过来。他看出登山已经结束,火车已开过峡谷的顶峰。这时,火车在山脚下的平原上平平稳稳地向前行驶。

    时间已快八点钟了,但暮色尚未笼罩下来。远处还可以望见一片海面。海水是青灰色的;靠近海岸的地方,一片黑魆魆的枞树林一直往上伸展到周围的高地,越向上面树丛就越稀疏,最后只剩下一块块光秃秃的、像缭绕在薄雾中的岩石。火车在一个小车站上停下来。汉斯·卡斯托尔普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达沃斯村到了。现在他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忽然,他身边响起约阿希姆·齐姆森的声音,这是他表哥悦耳的汉堡音调,表哥说:“嗨,你到了,现在就出来吧!”他向外一望,只见约阿希姆正站在窗口下面的月台上,身穿一件棕色的宽大外套,头上没戴帽子,看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健康。他笑着继续说:“你快出来吧,别忸忸怩怩了!”

    “可是我还没有到呢,”汉斯·卡斯托尔普不知所措地说,依旧坐着不动。

    “到站了,你已到了,这个村子就是。这儿离疗养院较近。我已叫了一辆车子。把你的东西交给我吧。”

    于是汉斯·卡斯托尔普在到达与重逢的一片激动与欢笑声中,把手提包、冬季大衣和带有手杖及雨伞的一卷旅行包一一交给他,最后把那本《远洋客轮》也递给他。然后他沿着狭长的过道走出车厢,跳到月台上,向表兄致意。也可以说直到此时,他才亲自晤见了表兄。他们重逢时并没有热情洋溢的表示,这在头脑冷静的人们中间往往有这种习惯。说也奇怪,他们之间彼此一直不喊名字,仅仅是为了不使内心热烈的真情流露出来。因为他们不叫对方的姓,所以互相就用“你”来称呼。这也是表兄弟之间根深蒂固的一种习俗。

    当他们急匆匆地、同时也有些尴尬地握手时,一个身穿号衣、帽上拖着缏子的人在旁瞅着。这时他向前走来,问汉斯·卡斯托尔普要行李票;因为他是山庄国际疗养院的门房,当两位绅士驱车直接前去进晚餐时,他愿为达沃斯村车站的这位客人拎那只大箱子。那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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