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死了么?
俺死了几次了?
俺离开家多久了?
俺的翠儿,俺的有根儿,你们在哪?
昏迷中,老旦脑海中不断念着这些问题。那个声音不是他,是谁也不知道,有点像十年前的袁白先生,有点像那个被炸死的小泉纯黑二。老旦觉得总是在小马河里漂浮,各式形状的尸体从身边无声滑过,水底有无数只手撕扯着他,他周身冰冷,脏腑却干枯燥热,他总想大喊一声,却憋得气都喘不过来。他找不到阳光在哪,因此分不清上下,脚底似乎有隐约的光芒,而头顶更是燃烧着火光,老旦拼命地游,却不知哪里是水面,哪里是岸边。就在要憋死在水里时,他猛地坐起来,眼前一片白光,剧痛像挣不脱的铁索,要把他拉回晕厥的黑暗。老旦紧咬牙关,头上滚下大串的汗珠,他很快发现脑袋看着左边,想看看右边,却是不能,再使劲就觉得要断。脖子上套了奇怪的东西,慌张中,听觉和嗅觉敏感起来,他渐渐听到周围的声响,嗅到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一间干净的房子,窗帘是白的,床单和被子更白得耀眼,窗上有透亮的玻璃,床边放着干净的尿盆儿,连地面上都一尘不染。房里有浓浓的酒精味儿,还有浆洗过的棉布味儿,还有……女人的味儿。
老旦手上插着几根管子,低头细看,鼻子里也塞着一根,原来憋气是这个玩意整的。
“醒啦?”
一个护士朝他走来,听声音是个女人,身量却像个爷们儿,几乎上下一般粗,凹凸也并不显著。她咚咚作响地走来,挥着膀子像要擒拿什么似的。她脸上蒙着一个大白口罩,仅露出脑门儿下一对小眼,老旦后来才知道她是个麻子脸。弟兄们都说口罩遮百丑,这人却遮不住,这号大傻娘们板子村一抓一把,咋就当得了护士哩?
护士到了眼前,看了输液瓶子,将他身子一推,老旦顿时躺倒,疼得一阵抽搐,脖子也险些抽筋。
“你轻点儿成不?你当是推驴磨呐?”老旦气不打一处来,一睁眼便遭如此虐待,可恨。
“别乱动,你脖子扭了,再动就断了……输完了这瓶你再起来。你就是那个英雄?长得可不咋像啊!”
护士声音粗哑,麻利地换了输液瓶,一把伸进老旦的被窝,从他胳肢窝掏出根温度计。毫无防备的老旦被她冰凉的手咯吱得乱叫,咋这娘们如此生猛哩!
“温度正常的,该醒就醒,没事别装了……来!伸出来往这儿尿,看看有没有血。”
护士语气冰凉,拎起洁白的尿盆,一把掀掉了老旦的被子。老旦甚觉凉爽,这才看到自己光着腚。
“哎呦乖乖……妹子这咋好意思哩?俺自个儿来,你先躲躲?”老旦羞得缩成一团,抱起被子挡着那玩意儿。
“还夹夹缩缩的……俺见的比你见的还多,俺天天见的……什么长短粗细都见过,断成几截的都见过,你还躲躲藏藏的干啥?真个稀罕……”护士说罢,将尿盆在他两腿间一顿,晃着身子出去了。
老旦自觉掉了威风。这娘们儿生猛无畏,寡廉鲜耻,是不好惹的货色。等他完事,这护士又回来了,拿着个长条型的铁盒子。
“把这边胳膊伸出来,量一下血压。”她语气温和了一点。
“妹子俺在什么地方这是?俺的弟兄们哪?”老旦不敢不识抬举。
“这儿是军部医院特护,你的战友们都在这楼里,有几个还过来看过你,哪个都比你好看。”
“哦,那当然哩!照俺娘说的,俺祖宗八辈干的坏事都堆在这张马脸上了,咋能好看哩?”
护士咯咯笑了起来,这说话粗愣的娘们笑得倒不难听。老旦见她汗透衣服,鬓角也滚着汗珠,才感到周遭的热。武汉城像口烧热的巨锅,竟无一丝凉风,窗外的树叶纹丝不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