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臣听得愣了一下, 然后纷纷低头看着手上上等的白毫。
良久之后,京兆尹率先顶不住谢棠的视线,答道:“大周朝最好的白茶产自庆州,臣手上的这一杯白毫应当是从庆州那边运来的。”
谢棠点头:“就是这样。庆州的白毫天下驰名,每年新出产的时候总会被各地的茶楼酒肆一抢而空, 供不应求。其实呀,茶楼出钱购买了茶农的茶叶, 又转手卖给其他的客人, 这就是一场商事。几位大人,商, 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不堪。”
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
“如果几位大人觉得难以接受,那不妨再想想我们平时穿的衣服c吃的食物c家中的古玩字画c家眷喜爱的首饰香粉,都从哪里来?”顿了顿, 谢棠又道,“仔细想想, 凡此种种皆离不开商事, 对不对?”
中书令大人放下茶碗,道:“郡主,话不能这么说。商事的确重要, 但人也不是非得指望这个才能过活。再者说, 依郡主之言,让商门子弟参加科举, 抬举过盛, 岂非让天下人都没有了顾及, 一门心思想那阿堵物?”
立刻就有其他人附和,“正是如此呀!郡主,历朝历代治世,依仗的莫不是读书人。商户漏质焉知圣贤之道?若把天下各州郡交给他们管理,只怕要不了多久,人人都不知仁义,不知廉耻了!”
“果真如此吗?各位大人亲眼见过?”谢棠被这些老儒的自恃清高给逗笑了,“国有业方盛,业之本,盖农并商。农商才是根本,读书人又有什么高贵?是为了致君尧舜上,还是忧怀天下,甘为百姓任劳任怨?说直白些,不过是为了做官而已。”
此言一出,这几个年纪不小的臣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碍于谢棠的威压,不敢多说什么。
谢棠款款走近,绕着几人一步一步走,声音和缓,如清风徐来,“各位,我不否认各州郡的官吏劳苦功高,也知道我大周的臣僚十年寒窗是为了掌一方大权,更是为了用这些权利使百姓安乐。但是,各位大人都是从县郡州一步步升上来,自当清楚,在政绩考核上,当地有多少人考中举人,又有多少人中了进士只占了极少一部分,更多的是看这一方案狱是否过多,税赋是否齐全,还有百姓是否安居乐业。百姓凭什么安居乐业呀?别的不说,且看幽州,没了商人,不兴商事,这些年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中书令深谙谢棠说得道理,有些动容,“郡主这话在理,只是有一点,先人行其道,自有一番说法。这黄白之物,人离了不能成活,可若多了,心可就收不住了。这不许商户之子参加科考的律令是从姜朝时开始的,郡主熟读史册,应当知道当时的一件大事。”
“是田勰举兵谋逆一事?”
中书令道:“正是。田勰之父田岐富可敌国,生意遍布天南海北,田勰也是个读书的苗子,一十四岁便三元及第,成了古往今来最年轻的状元。这个田勰也的确不负众望,他像贾大人一样治过水,也像钱大人一样带着百姓躬耕垄亩,在百姓中的威望高,亦十分得姜朝惠帝的喜欢,因而前后不过十年的时间,田勰便坐上了丞相一位。不过,遗憾的是,当时惠帝已逝,幼主不能亲政,朝中大事皆有田勰掌管,久而久之,他也生出来了野心。因为当时田家的生意遍布天下,金银不可胜数,便私下招兵买马,贿赂文武百官,最终覆了姜朝。”
谢棠听了忽地沉默了,半晌没有吱声,就在中书令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之际,她突然开口,“大人,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个田勰敢这么做而已。在田勰以前,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科举,也有许多商户之子官至二品大员,诸如尹遥c岑元之流,也都能善始善终。说到底,田勰只是个例。若因噎废食,就实在太迂腐了。”
“可就是一个田勰,也足以令人心惊胆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