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寺里执事迎了上来,道衍大师也早已侯在那里。看他俩走进,双手合十,夹着念珠,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得知世子爷三兄弟北归,老僧正想去府上拜访,不承想世子爷先屈尊造访,这酷暑时节,感了时气,岂不是老僧罪过!”世子紧走几步,回了佛礼。三保跪了下去,磕头,高呼佛号。几人走进禅房,又重新见礼,分宾主落座。三保因是弟子,不敢坐下。小沙弥上茶,道衍须发皆白,总是半低着头,人称他状若病虎,也许是因此而得名。高炽看他穿着厚厚的僧衣,冠带也是丝毫不乱,室内既没有扇车,也没有冰盆。朱高炽客气几句,换了三遍茶。道衍说:“世子爷宽坐片刻,老衲和三保说几句话。”高炽说:“大师请便。”大师坐在蒲团上,示意三保坐在对面。两人坐好,无视世子存在。世子深知道衍禀性,必有缘由,也不理会,吃着茶,静静地看着。
大师道:“对面者,是马和三保,还是静修?”马三保双手合十回道:“弟子既不是马三保,也不是静修,一臭皮囊尔。”大师问:“你从何处而来?”三保答道:“弟子不来不去,不生不灭。”大师道:“老衲问你几句,为何答非所问?你无耳乎?”马和道:“俗身无耳,佛有耳。”大师问道:“何为佛耳?”三保答道:“妙音佛号为佛耳。”朱高炽听见这师徒一问一答,很是有趣,忘了吃茶。道衍说:“南下三月有余,可曾读佛书?”三保答道:“有读,不敢丝毫懈怠。”“可读出什么要领?”三保答道:“读书虽多,要领却少,弟子只悟出一字,是一个‘空’字。”道衍说:“一个空字能有多少能为?”三保说:“回师父,经书上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道衍说:“是了,请解来。”三保道:“弟子以为,若心与空相通,则诋毁赞誉,何喜何忧?若根与空相通,则施给与劫夺,何得何失?”道衍说:“此为大道,请详解。”三保道:“弟子遵命,一个空字,断尽尘世中各种俗事,无欲无争,无为而通,做好分内之事,而不忧谗畏讥;礼于人,而不患得患失,才不失为大道。师父在上,弟子愚钝,不知解之当否?”
大师停下,偷偷看了一眼朱高炽,看他整个人都呆了。示意马和站起来,自己也站了起来,高宣佛号:“阿弥陀佛!”朱高炽醒过神来,站起身扑打一下下摆,跪了下去,沉声道:“大师真乃世外高人,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学生虽然愚鲁,但也明白大师苦心,几个月来压在心中的疑团解开了,多谢大师指点迷津。”道衍双手扶起高炽,说:“使不得,世子爷千金之躯,不能礼拜老衲,有恐折了老衲寿数。”给三保使了个眼色,三保退了出去。三保也明白,师徒对解,是为点化世子。
禅室里只有两人,朱高炽只觉得心中清明。道衍问道:“昨儿个回来,有没有和王爷私下交谈?”高炽说:“还没顾得上,今儿个父王要见佥都御史刘璟,学生过会儿还要去臬司[1],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和我谈。”道衍问道:“王爷的心思想必世子爷已经知道了,爷是如何想的?请对老僧合盘托出。”朱高炽是老实人,也不想隐瞒观点,说:“在没到这之前,确切地说,没听到大师这番话之前,和现在的想法又不一样。学生在京师,深知朝廷作为,对燕王府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皇上还单独召见了学生,谈了很多,有些话直截了当,有些想法也和学生一样。若父王真的起兵,那岂不是犯上作乱,且以一隅而抗全国,无疑是以卵击石,纵观二十一史,此种情况不绝于笔,然有几人成功?汉代七国之乱,藩王不可谓不强,其结果如何?再者即使侥幸成功,也难逃史官之笔。如晋代‘八王之乱’,没有赢家,都成了乱臣贼子。大师,史笔如铁啊。”说道这里,停下来,看一看道衍的表情,他听得正入神,看世子停了下来,遂问道:“那世子爷现在的想法呢?”高炽说:“听完大师的对解,学生觉得自己见识浅薄。一是自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