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暑假过去了,他们有了几宿夫妻之爱,彼此间就稔熟一些。带了孩子出去,是三口之家的模样。孩子总由她抱或搀,他在一旁,像那种长不大的,不愿为人父的男人。只有一次,乘黄浦江游轮看夜景,下船时,楼上楼下几股人流汇集在船舷,不自主地推挤起来。船本来靠岸,就受了水流的阻,此时便动荡起来。一动荡,船上的人立不稳脚,更拥挤了。她姐夫这时从她手上抱过孩子,另一只手搀住她的手。郁晓秋贴在姐夫身边,嗅到他领口里散发出的汗味,感到了亲切。孩子看看他,又看看她,表情很惊讶,似乎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了一起。假期结束,姐夫回学校时,郁晓秋既有些不舍,又感到轻松。姐夫不在家,她说话走路都要响动大。但世上的夫妇形形色色,什么样的没有?像他们这样的也有,也可白头偕老。这是姐夫学业的最后一年,还要有两度聚散。倒也好,可以放慢进度,减缓紧张。聚散之间,郁晓秋的东西渐渐充斥了橱柜。姐姐的东西归置到一边,有的就打成包收进箱子里。像这样的宁波籍的老户人家,多有着永远也翻不着的旧箱底。姐夫毕业后,分回上海,在一家医药公司的研究部门工作。郁晓秋还在原先所在的街道厂,不过,不再是做塑料玩具,改成做一次性纸杯。中午趁吃饭时间,她就回娘家,看看母亲。母亲已经退休,但有时候会应邀到电视曲艺节目里,说唱一段旧曲。虽然是常来常往,到底是嫁出去的人再回来,看什么都拉开了距离。她走进弄堂,想这是自己从小进出的弄堂吗?怎么变得窄小了。走上楼梯,楼梯也是逼窄的,而且光线暗。见了楼上做账的人,侧过身让她走过去,已经成了陌路。母亲见她,也当她是久远未来的,要讲一些旧人的现状给她听,里边就讲到何民伟。何民伟竟离婚,妻子去了美国,他所在的线圈厂效益又不好,他家为他,专将房子调换成街面的,让他辞职出来开餐馆,结果和安徽籍的女厨工结婚了。郁晓秋还有意从他的餐馆门前走过一遭,见是一家只一个门面的饭馆,玻璃门上用红漆写了菜码,经济实惠。郁晓秋忽想起他们中学下乡时,一起办伙食的情景,许多细节陡地跳至眼前,却又迅疾退去,退去岸那边。 这一年,郁晓秋怀孕了,她意外而又欣喜。她在内心,有些怀疑自己不能生。与何民伟那么多次,没有出过事。和姐夫也有两年了,虽然聚散不定,可据人说,就是常分离的夫妻容易怀上。外人以为她是不要,因已有了姐姐的这个男孩,怕自己分心。她就拿这个安慰自己,没有也罢。连母亲有一回也说她是,只开花不结果。不想现在竟有了喜,公婆也很高兴,他们是不怕儿孙多的,倘不是如今的政策限制生育,他们不止是要有多少后辈呢!惟有姐夫不,他知道郁晓秋有喜,顿时紧张起来,竟要她去手术。他是被前妻的生产吓怕了。郁晓秋再三说,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医生不也说过,姐姐的意外是多少万分之一的概率。这也安慰不了姐夫,他煞白了脸,还是要求郁晓秋中止妊娠。郁晓秋觉着好笑,又觉着姐夫可怜,再也看出姐夫是在乎自己的,就有一种甜蜜。有几次见他真急了,就哄他说下一日就去医院,到下一日且说有事,一日一日拖下来,就看得出身子了。有一日夜半,郁晓秋忽然惊醒,暗中看见姐夫的脸俯在她上方,看着她。她又醒了醒,才看出姐夫在哭,满脸泪光。不要生!他说,求求你不要生!她一阵心疼,将他搂到胸前,说: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情!姐夫的脸埋在郁晓秋颈窝里,激烈地抽噎起来,挣出一句话:我只要有你。郁晓秋也哭了。两人拥着轻轻地哭,怕吵醒隔壁的老人孩子,使劲压低了声音。各自的伤痛的往事都涌上来,直哭到肝肠寸断,渐渐地却又生出一些欣悦,因两人是这样亲密,本来并不抱期望的亲密。郁晓秋抚开他额上的乱发,他的前额很白净,他还是一个清俊的男人。挺直的鼻梁,嘴形很端正,下唇正中有一道线。她说: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