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蔓立起身,把两束麻花辫捞到胸前来,摸着发梢笑了。
大奶奶已顺着廊檐走到跟前,从掖下拽出个纱绢习惯地擦擦嘴角,好像嘴角有饭粒似的。
她身上外罩着缕金穿花洋缎大褂,下着件黑色绣花的洋绉裙,脑后的发髻堆成一朵乌云,衬着那张愁眉苦脸。
她的脸色如白麻布似的暗淡无光,一双深刻入骨的黑眼睛带着点缥缈,现实是这般无奈,好像她还能从中看到海市蜃楼。
鼻子削得直挺,将两眼梳开,嘴唇也像削过的,薄而犀利的柳叶刀。下巴也是削尖了的,额头却是圆亮的。
显然是从旧式家族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坐便也要规规矩矩地坐,站也要将两手斜插,贴在腹前,看上去是个规矩之人。
到底紫蔓是三奶奶的,不像紫荑是她亲生的,脸上终于崭放出笑容。
紫蔓捞着辫子道:“大妈穿上这身衣服真好看,又显富贵又显年轻,现在很少有太太们能穿得这样得体,都是千篇一律,改小的旗装。”
大奶奶听她这一说,方才的愁苦已烟消云散,紫蔓扶着她的手进了屋子,紫荑则站在一旁不作声。
大奶奶在紫荑的书桌旁站定了,看到合上的《烈女传》在阳光的照耀下,白的封面越发的苍白,好像一个老人的脸,苍白地望着她。
她拿眼瞧紫荑:“天天吵着看书,给你看,你却把书晾在一边,可看完了?”
紫荑小心翼翼答道:“正在看着,已看了息君夫人。”
大奶奶追问道:“知道些什么?”
紫荑答:“楚国伐息君。俘虏息君,令其守门。并将他的夫人纳入宫,强占她,息君的夫人宁死道:‘人生一死而已,终不以身更贰夫。生离于地上,岂如死归于地下!’她作诗:‘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说完这句她自杀了,楚王被她的行为打动认为她守节有义,以诸侯之礼葬之。息君夫人不为利动,明白德音莫违,及尔同死的道理。此谓贞贤。”
大奶奶缓和道:“知道就好,我也是为你好,紫蔓也在,你也听着总不会有错,像我们这们的大家族,也曾风光过,虽则现在不如往日体面,也不能丢到老底子,现在的人又坏,一个大家闺秀在外抛头露面,搞不好就被骗,骗了事小,可丢了唐家的脸事大。我不让你念下去,也是为你好。书念得能识几个字便也罢了,何必太较真。唐家的小姐还不愁这碗饭吃。”
紫荑不敢答话。连连点头称是。
大奶奶道:“你口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在责怪我。”
紫荑道:“不敢。”
紫蔓试着道:“大妈的话只对了一半。”
大奶奶吃惊地望着紫蔓,似乎不认识她,不满道:“你说说看,错的那一半在哪?”
紫蔓道:“我不敢纠错,只是把大奶奶没想到的替大奶奶想周全些。大妈你想想唐家是翰墨诗书之族,自然小姐少爷也是饱读诗书,若被外人知道唐家的大小姐只会识字,连大学都没上过,不说咱们贵族的禁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样的诗礼之家却不善教育,更有甚的会以为我个想省下这笔钱呢。”
紫荑偷偷看看她的母亲的脸色,似乎有些微恙,只拿起帕子拍拍身子道:“紫蔓,你的话只在家说说还可以,只别在外面胡说。”
紫蔓笑着扶她道:“大妈,我知道轻重,我只是替你想到这一层,嘴是长在外人身上的,唐家人的规矩外人又怎能知道,他们也只是自个儿寒碜望着唐家眼红罢了。”
大奶奶摆手道:“不用扶我,我自己回去。你和你姐姐聚聚,通共唐家也只剩你们姐妹俩相伴,已经够怆,若是往日呢,还有个老妈子加个丫头服侍左右呢。”
说着出了门,口内还念叨着,“哎,这世道是每况愈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