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就想起他们离开碧湾村的前夜,何萧就曾在树上对她念过这句诗。他们到底是兄弟,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就连情诗,记得最牢的,也是同一首,同一句。
她看着面前那两人的背影。沈墨翎的手腕垂在身侧,腕上的镯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明明那光芒内敛又通透,却刺得她心间一阵发痛。她知道姚青送这手镯的含义——青玉镯子雕着翎羽,缠枝花纹绕腕,从此便让沈墨翎自由的心背负上了海誓山盟的重托。一腕光泽,也是一段尘缘。或许真的会因为低头就能看见今日这片刻的温情,从此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欢天喜地的乐曲响着,盖着红盖头的沈墨翎从花轿中跨出,被喜娘牵着走进了明松堂的大厅。姚青父母和沈墨翎之母皆早逝,此刻就只有沈明山一人端坐在高堂之位。眼看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与人中龙凤的佳婿共牵着大红绸花走进来,他脸上挂着欣慰的笑,眼中却已隐隐含了泪意。叶从恩静立在一旁,忽然瞥见身后一道绛色身影默默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她有些惊讶地压低声音道:
“大师兄,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接火种’*自有黎亭这个亲兄长在。我好歹得来看她拜堂。”段清棠喃喃地说着,眼睛却是死死盯在那道穿着喜服的纤细人影身上,眼眶微微泛红。璟国女子出嫁有习俗,新娘花轿行程中要兄弟随行,谓之“送轿”;但兄弟送至中途就要返家,且要包点火熜灰回来,并从火种中点燃香或香烟,返家置于火缸,俗称“倒火熜灰”,亦称“接火种”。沈墨翎本有沈黎亭这个亲兄长在,但段清棠执意要送沈墨翎出嫁,刚才便以义兄身份为她送了轿,而盖着盖头的沈墨翎却是一无所知。听着司仪高喊吉祥祝语,新郎新娘开始跪拜天地。当听到“夫妻对拜——”那一句时,段清棠忽然身体前倾c眼看就要跨出列去,吓得叶从恩急忙拽住他袖子,低语道:
“大师兄,不可!”
“”段清棠看见沈墨翎缓缓低头与姚青对拜,忽然身体一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他倒退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拳打在了厅侧的柱子上!他这一拳打得极重,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惊得四下宾客都纷纷带着惊异地目光向他看去。叶从恩拼命咬住嘴唇咽下惊呼,连忙跨步上前着急地问道: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
“”段清棠嘴唇颤抖着,慢慢缩回手,但落拳之处却赫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陷。叶从恩定睛一看,只见他右手上嵌着数根木刺,满手是血,顿时大惊失色。她连忙掏出手帕想替他捂住伤口,却被段清棠侧身躲开了。他低着头哑着嗓子道:
“我没事我就是我就是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
“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一声惊呼响起,段清棠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沈墨翎已经一把掀了盖头,正用回头望着他。她从前不爱仔细打扮,今日总算是少见的绘了红妆——满头金翠在蓬松乌发间闪耀,眉间一粒花钿盈盈;雪肤红衣,仿佛春日里霞光映着的海棠树,但那双以前总是神采飞扬跳脱精灵的眼睛里,现在却含着无以名状的惊讶与痛楚。她一手还牵着和姚青共握的红绸花,另一手死死捏着那张红盖头,眼里饱含着泪水;明明妆发精致一丝不苟,但神情间的凄苦却如落水刚被救起的人一样,显得又冷又狼狈。
——乱了,乱了,全乱了。
段清棠知道自己不该看她,但他还是忍不住。两人目光交接的那一刻,右手忽然一阵刺痛。疼痛顺着臂膀爬上头顶,他混乱的灵台突然一阵清明——之前送轿时他一直都像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此刻,他才又有了痛觉。
司仪见此变故,早已吓得噤了声,此刻怯怯地望着姚青,不知是否该继续下去。但姚青只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墨翎,自己竟然一语不发地微微别过了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