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仰起下巴直视着他。在他们身后,一片巨大的乌云压在砂岩城堡的上空,遮蔽了日光。
“有很多个理由,约翰,”国王答道,“你想听哪一个?”
“我想听真实的那个。”
“真实的?”亨利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转瞬即逝,“每一个理由都是真实的,我相信所有的理由。你总是说我善于自欺,可是自欺也是有好处的。为什么要打法兰西?因为这是我合理合法的继承权利;因为这是曾祖父未竟的遗愿;因为这是历代英王的夙愿,这个梦想奔流在我们的血液里,这是我们的本能;因为这是我从小以来的愿望,你可能忘记了,就在我们身后,在肯宁沃斯,我曾经说过——”
“你说等你长大了,要像祖父当年那样,耀武扬威地横跨法兰西,”约翰接道,“我当时不相信。你说你会做给我看的。”
“‘或者,等我当了国王,你要造反吗?’”一缕笑意闪过亨利的眼中,“还有一个理由,你不会了解的,因为你不是国王。”
另一个人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
“我攻打法兰西,”亨利答道,他的视线越过约翰,越过红色的城堡,落在目不可见的远方,“因为这是必须的。”
“必须的,”亨利重复道,“国家,不是一个整体,那些贵族c教士c自耕农c商人c平民c贫民,每一个人有自己的打算,每一个人有自己的诉求。也许君权确然是神授,但上帝可不会代替国王统治。管理他们,就像同时在一千张棋盘上下棋。国王之所以能够保住自己头上的王冠,不仅是因为上帝的恩典,更是因为他棋下得好,能够平衡各方势力,让人人有所用。战争能让国王和贵族得到更多的领土,能让贵族和商人得到巨额收益,能让教士步步高升,能让平民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能让每一个人有事做,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无所事事而想出一些愚蠢的问题,比如国王在做些什么,国王真的在统治吗,国王适合统治吗,或者如果我做了国王,会不会比他做得更好。战争能让英格兰团结起来,团结在我周围,一个领袖,一个看似拥有他们所有希冀的品质的领袖,让他们幻想,”他笑了,他的笑容空洞,消散在夜风中,“比我们目之所及,更加美好的未来。”
“就是这样吗?”另一个人问道,“让所有人都忙碌起来,让人人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可是亨利,你想要什么呢?”
他隐约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一次是在苏格兰,高地刮来的罡风抽打他们的面颊,一次就在肯宁沃斯,亨利站在山岗上,凝视着他的乐园。两次他都没有得到答案。
“我想要什么?”在昏暗的夜色中,亨利的眼睛像猫眼一样,似乎发出诡异的亮光,“我想要保住这顶王冠,父亲把它传给了我,我断无理由让它从我手中失落。我想要让我们家族的统治长久。我想要让自己被记住,让后代的人在提起我的时候,不只是想起一个名字。约翰,看看我们四周,没有一样东西能保持永恒。肯宁沃斯终有一天会沦为废墟,大湖干涸堡墙倒塌,魁伟的城堡只余断壁残垣,我的乐园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我总得留下些什么,比这更持久的吧?比如一个传奇,像曾祖父和黑太子的传说一样,经久不衰。”
“就这样吗?”约翰轻声问道,“为了一个传说?”
“一个传说,一顶王冠,一个帝国,”亨利重复道,仿若回声在湖中飘荡,“我决心已定,所以我问你,弟弟,你会支持我吗?”
“你知道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就再没什么能让它停下,我们倘若不能大获全胜,便只能一同走入毁灭。”
“我会让我们大获全胜,”亨利坚定地说道,“而你,你会支持我吗?”
良久的静默,只有黑暗中的桨声在湖上单调地响起。贝德福德公爵执起国王的左手,毕恭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