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皇道:“可能记诵?”
李延青道:“能诵。‘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事,无不曰:‘吾君圣者!’侍御数百人,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由宋君观之,人君之所以离国家失社稷者,谄谀者众也。故宋昭公亡而能悟,卒得反国。’”
他不紧不慢,清声朗朗,诵地颇为动听,明皇微微点头,怅然若失道:“昔年初读此文,只觉遍体生寒。内外不闻己过之君,岂止昭公一人?古今帝王莫不如此,我亦如此。群臣要我看百姓安居,那目所能及,绝无离乱奔走;要我听太平之声,必定充耳颂誉,哪有悲苦怨愤?我若自幼生长宫闱,不曾出为藩王,定要以为天下已然大治,又何来勤政之心?”
李延青感佩道:“不期圣上竟有此想,实是万民之福,社稷之幸!”
明皇微微一笑,道:“社稷之幸眼下朝廷,看似清明,可官就是官,与世间任何行当都不相同。”说着直视他道:“你极力置身于外很是聪明。”
李延青不知明皇此言何意,一时心中大震,但想先前拒官,恐已惹得主上不悦,只得伏地道:“臣不敢!”
明皇不置可否,转而又道:“拙你为官,可知缘由?”
李延青不敢直身,只得微微伸直双臂道:“臣尚未有解。”
耳听明皇幽幽而笑,许久才道:“如今朕还可分心旁骛,不必尽听左右之言。但耳目所及,仅得如此,若日复一日,累月经年,难保不出差错。我须有一双眼睛和耳朵,为我体察下情,明辨是非。”
李延青心头微颤,仍不言语,回神之际,金线龙靴已停在面前。
头顶明皇又问:“你可愿做我耳目,为我分忧?”
李延青不敢迟疑,立即道:“臣有此心。主上勿忧。”
明皇默然低头看了他一刻,回到榻前坐下,一手端茶,道:“你起来罢。”
李延青应一声是,站定之际,只见明皇端杯在手,却迟迟不动。
末了他放下杯盏,左手不自觉揉搓随身佩戴的一枚羊脂玉环,温然生光。半晌方道:“眼下第一要事,你须查清,那日刺驾何人。”
李延青神色一正,道:“臣自当奉命!但有一事恐不该问。”
李隆基微微一笑,喜怒莫辨道:“你是要问,我可信得过宁王?”
李延青再度撩袍而跪,却不伏地,只是立身抱拳道:“圣上自有公断。”
李隆基笑意全敛,目光落在他着地双膝之上,心中忽有一丝莫名不悦。此事牵涉宁王父子,非同小可,若被朝臣知晓,定要引发轩然大波。但李延青与朝中利害毫无关系,竟会甘冒不韪,为李宪祛疑,可见庙堂之外,宁王父子也是深得人心。
想到此处,明皇冷哼一声,道:“听你之言,似是已知宁王与此事无关?”
李延青暗道不好,慌忙伏地道:“事态未明,谁敢妄加推论?主上明鉴!”
耳听李隆基久久不语,末了沉吟片刻,离座而起,走到他身畔道:“究竟如何,我要你详查之后,据实回禀。你可明白?”
李延青道:“主上宽心,臣有分寸。”
忽听明皇嗯了一声,略带笑意道:“你今年刚满十九?比你父亲入朝之时,可还小几岁!”说罢径出温室殿。
外头内侍高呼圣人移驾,李延青回神站起,忽觉两手都是冷汗,曾听父亲说道,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适才寥寥数语,身心栗然,此刻竟如脱力一般。
转身之际,一位宦者匆匆赶来道:“圣人赐浴,公子移步。”
——————————————————————————————
于是这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