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杜明远到办公宣不久,局里的长途电话来了。听筒里传来宏亮的山东口音,杜明远一听便知道是苏坪。他担心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怎么招呼也不跟我打一声,拨脚就走?迫不及特了?想发挥一下你的‘创造力’是不是?十八年了,还没有把你养家,刚打开笼门,你就想飞了?异想天开!告诉你,你这是给自己出难题,给我出难题。这次局领导班子调整,阻力那么大,你不是不如道,你要是翻了车,正好授人以柄。”
苏坪一连几个问号,狂轰滥炸,把杜明远轰了个人仰马翻。这么多年来,他摸透了苏坪的脾气,一句嘴也不还。果不然,苏坪的口气平缓下来:
“你说话呀!”
“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昨天半夜,黄副书记已经跟我通过电话了。”
杜明远倒抽一口气,知道瞒是瞒不过去的。他最担心的是苏坪不撒手,干预他行事,现在果然应验了。他不知道这副枷锁要把他锁到什么时候。
“主要是三号墩,我既然来了,就不能撒手不管,你要是在这里,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杜明远谨慎地选择着词句。
“这样吧,”苏坪不容分辩地决定道,“你马上离开工地,回到局里来,我再通知几个桥处的党委书记和政治处主任,开一个思想政治工作座谈会,让你名正言顺地脱身。”
“不,这样的时刻我不能离开这里。六九年滨江大桥架设钢梁,我已经有过一次沉痛的记忆,这一次,我再不能当懦夫了。”
这些年来,苏坪一直把杜明远视为自己的心腹,他不明白杜明远怎么陡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提到六九年那个“钢梁事件”,他的心揪紧了,因为那是他深感内疚的一块心病。就个人来说,他失去了女儿的信任和感情,这代价也够大的了。
“别的不要说了,”苏坪的声音低沉下去,“你说你回来还是不回来?”
“苏书记,让我留在这里吧。”杜明远几乎是恳求地说。
苏坪放下话筒,颓然地仰靠在藤椅的靠背上,陷入沉思。任局一把手以后,他干得并不顺手,最不能忍受的是人们变得不如以前听话,从二把手到干事,对他的—些指示并不轻易附和,而喜欢思考。他认为这是组织观念不强,党性不纯的表现。然而舆论却支持喜欢思考的人,这使他常常陷入苦闷。今天他特别伤心,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一手造就的杜明远也不听话了。
中午,苏坪来到杜明远家。他清楚,要让杜明远离开春江桥,非林慧文莫能。
林慧文和杜明远的结合,是得到苏坪的支持的,结婚的时候,苏坪是证婚人。林慧文对苏坪是极尊重的,苏坪在她的心目中是一个可亲的长者。苏坪今天非常激动,说话的嗓门越提越高。林慧文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任凭这位领导和长者把心里的火气吐个痛快。尽管今天苏坪显得有失风度,但她觉得他是出于好心,一切便都可以忍受了。
看来事态是严重的,林慧文为自己的丈夫担心,怕他真的捅出什么漏子来,但她又不希望他当逃兵。她在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时,对勇士和逃兵的爱憎是极分明极强烈的。
“你马上给小杜挂个电话,把他叫回来。”苏坪亮出底牌。
“我对他怎么说呢?就说你让我打电话叫他回来?”林慧文怔怔地问苏坪。
“他现在不听我的啦!”苏坪不无伤感地说,“不管你怎么说,总之要把他叫回来,要学会从全局的观点看问题。”
林慧文没有作声。许久,她才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说:“苏书记,你就把牵在手里的那根线松了吧,任他自己飞去吧。”
苏坪没料到煞费苦心的一番口舌,会是这样的结局。他长叹一声,郁郁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