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营的工作已在收尾:重伤员送到野战医院去了,轻伤员经过处置遣散了,所以将军没有在那里耽搁。医生们请他留下来庆贺所谓“最后一个工作日”。将军委婉却坚决地推辞了。他顺着营地走着,尽力避免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惊扰人们。
不过他还是给人们添了麻烦。那些最活跃或者微有醉意的人絮絮叨叨,赌咒发誓地向他表示忠诚;文静些的c清醒的人们一看见他就不出声了,不由自主地起身立正,尽管他一再拦阻。因此将军很快就开始躲着灯光,躲着人多的地方,慢慢地一个人独自踱步。
“可扣押我干什么呢?”突然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愤怒地说。“她放的枪,抓她好了。凭什么抓我?”
“别说啦!”第二个声音威严而响亮,又很年轻。“到那儿会弄明白的。”
“喂,看在过节的份上,少尉”
他们径直向他走来,将军退到一边。
“谁在这儿?”
手电葛地亮了,接着少尉惊慌而又高兴地大喊起来:
“立正!将军同志”
“稍息,稍息,”将军连忙说,惊奇地望着站在两名自动步枪手中间的姑娘。“怎么回事?”
“在营区放枪遭到拘留。”
“放了吧,如果没伤着人就放了吧。”
“是!”少尉高声说(他一直就没有把挂在胸前的手电熄掉)。“把证件拿去。”
侦察员抓过证件,一转身就溜到暗处去了。可姑娘却生气地瞅着少尉:
“还给我武器。”
“低级指挥人员不准携带缴获的勃朗宁。”
“这是赠品,”姑娘激烈地说。“将军同志,请您证实一下这是送给我的。”
将军惊异地从少尉手中拿过手枪,在手上掂了掂。
“今年三八节,将军同志,是您亲自送给我这支手枪的。记得吗?德国自动步枪手袭击通讯点,我们阻击了两个小时”
“对,对,”将军说着,可到了也没有想起这件事。
“只是你不要乱放枪。”
“我不是乱放,”她轻声说着,把手枪揣到裙侧的小兜里。
“可以继续巡查吗?”高嗓门的少尉又吼起来。
“去吧。”
“跟我来,齐步走”
手电熄灭了,士兵的步履声消失在黑夜中。将军站在原地,觉得那姑娘也还站在这里。应该对她说点什么,也许,该祝贺一下胜利,要不就责备两句不该放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稍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象刚才一样想尽量离开人们远一点。
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独自一个人走走。他这个好活动好交际的人不习惯独处,也不喜欢独处。自从战争一开始,他便谈不上孤单了,因为他失去了家庭,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完完全全地一个人,连远房亲属也没有。曾经有两次让他休假,他都谢绝了。他总是到人们中间去生活,寻求着人群,寻求着和人们联系在一起的活动。这种生活占满了他的时间,使他一昼夜间也难得找到有限的几个小时睡觉。可今天他突然想躲过所有的人,忘记一切,自己独自呆一会儿。不是要思考什么,不,只不过想找个宁静的地方坐一会儿,放松一下神经,抽口烟,望望天空
他停住脚谛听着,这夜空充满了声音,但声音都很远。有的地方还燃着篝火,亮着车灯,有的地方赢得了战争的人们无论怎样也安静不下来。但这儿却很寂静,于是他坐到地上抽起烟来,习惯地老是握起拳把烟头遮住。
就在身旁,他听到了轻轻的c单调的c从小就熟悉的咯吱咯吱声。马喷了一下鼻子,一个被旱烟熏坏了的哑嗓子懒洋洋地说:
“喂,亲爱的,你倒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