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嗔怪着自己,也嗔怪着春风,这春风太柔美了,它一时迷乱了申丝对粗砺的大地的视野。
“有时候一听到枪响我们就知道。有逃跑的了,不光公安人员,我们老百姓也出动,帮助他们一块追,追上了以后还奖励我们个十块八块的驾!”
“追不上呢?追不上就开枪打?是吗?”申丝已经顾不得大陆严峻的目光的一再制止,也顾不得圆圆惊骇得用小拳头捂住嘴巴,这个“枪”字——不是那子弹上膛的武器,而仅仅是农民顺嘴溜出的一句话,仅仅是一个字眼儿,一个由木头的“木”字和谷仓的“仓”字组合的一个单独的字——就如此锐利地刺痛了她,震动了她,以至于她无法自我控制地激烈地坚持问道:“有开枪打死的吗?。有吗?您说实话。”
车把式的脸拉得长长的,他偏着身子,斜目了申丝一眼,眉梢仿佛被什么牵疼了似的跳动了两下,双手抱着膝盖,就在掌心中点燃了烟袋锅子,吧嗒了两口,又断然地在车帮上磕打灭了,粗声粗气地说:“别这么问,姑娘,连想也别这么想。您是来干吗的?看亲人的对吧?那您就得往好处想,开导您的亲人往好处做。人哪,不是个简单物儿,活着呀,不是件轻省事儿。七灾八难,九死一生的,一辈子有多少磨难。可你要想一想,你来这世上就这么一遭,你就不能自己糟践自己的小命儿。再说,那小命儿是你自已的吗?那是爹妈的精血,是兄弟姊妹的手足,十个指头连著心,断了骨头连着筋,谁祸害自己就是祸害大家伙儿,谁祸害大家伙儿就是祸害他自己——烙饼就得这么两面翻个儿,话就得这么两面说着,驾!”他用鞭子指着远处大地上的一些巨大的天然沟壑和塌陷:“看见没?唐山地震,全国,全世界都跟着颤,跟着裂,跟着碎,这大地原是相连的,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片孤岛,也要跟着闹海啸呢!听着,姑娘,你要是个明白人,你就能悟出我这话的意思,你就不会嫌我说这不中听的话——见了你的亲人,就正言正色地把这些话告诉他,别哭鼻子抹泪的,为他们抱屈瞧瞧,又是罐头又是奶粉又是高级香烟,又是高级糖,倒象是他们士兵放马立了多大战功似的。”车把式用鞭杆扒拉着滚动在车厢中的五花八门的食品,大家才发现圆圆的书包颠散了,没等申丝和大陆的手帮她收拾,圆圆首先蹦过去把香烟捡了起来,然后叉开两腿,站在车厢中间,朝坐在辕上的车把式作了个鬼脸。
“少挤眉弄眼的!”车把式正视着前方,喝斥道:“不服气,是吗?”
“谁挤眉弄眼的了?”圆圆心虚地在车把式的身后狡辩着,“你看见了?”
“不看见我也能知道,我这脑袋勺后面有眼!”车把式恐吓地用鞭杆往后戳了戳圆圆,“给我老老实实地坐下!”
圆圆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绕过车把式的身后时,还当真有几分畏惧地看了看他那包着一块旧毛巾的后脑勺,然后乖乖地坐在车把式身旁的羊毛毡上,又委屈地回头看了看大陆和申丝,她白嫩的小脸蛋,在下午的初暖乍寒的风天里吹得喷红,就象小木偶的鼓鼓的腮帮子上的两块小圆饼似的红晕。
大陆和申丝朝圆圆努努嘴,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笑了。
大道旁刚栽下的杨树苗子,象稚嫩的几童团夹道排列着,稀稀疏疏地泛着青色,枝枝权权上已经拱出了高粱粒儿似的芽苞,向空气中吐放着它清苦的芬芳。杨树行列中断的地方,大道两旁斜下去两条下道,成了个三叉路口,车把式召唤着申丝和圆圆,用马鞭指点着:
“您哪,大姑娘,您顺着这条下道走,稻田前边的那几排灰砖房的院子就是您要去的地方。你呀,小丫头,看见那个砖窑了没有,那就是你多少信箱多少分箱多少支队的。”
“到底几信箱几分箱几支队?您说说清楚!”圆圆考问着车把式,她好象不是不相信车把式,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