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不知道，要见一见颜相玉的这种执念早已经植入我的心脉，我不能自主去消除它，况且我还答应过顾年。这天四海外面的风雪还没停我就告别沈大娘他们离开了。

    脚下踏着无尽的雪花，稍回头一看便有一连串的脚印被新落的雪花覆盖。四周茫茫一片，无以树成丫，无以海成涯，就只有一望无际的空旷。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直到整张脸冷到麻木了才遥遥的望见四海以西的那条山脉，高高的如同一道墙，阻隔在我的面前。我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只能像那时候的悲欢仰望沈念生一样仰望着那昏沉沉的天。寒气已经顺着我的气息进入五脏六腑，我慢慢蹲下身子。风和雪在身上堆积，使得原本藏青色的毛貂再也见不到它原本的色彩。我对自己说没事的，先休息一下。近乎是自我催眠一样，可是眼皮一下一下的重下去，想睁开却都睁不开。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正一寸一寸的虚弱下去，也许会在那段虚弱的时间里死了也说不定。人将大限来临的时候，总会看见很多不可能看见的幻象。雾气中幻象里我似乎回到了梁都城，看见母亲正微笑的站在宣和园后门朝我挥手，还看见颜相玉回来了。我比谁都知道这幻象底下藏着怎样的危险，耷拉着的眼皮染了风雪，模糊的缝隙中恰好一段绣满百花的袍角落在我的眼前。我才知道整个人都已经趴在地上了。那人直直站在我面前没动。普天之下仅仅一裾袍角就能让人觉得精致的，大抵除了祝终生没有别人了。我轻轻笑了一下，刚想说幻象幻得厉害就突兀对上那人的视线。他正蹲下来，嘴角抿得平平的眸子清澈无杂质。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拖住我的下巴，那般精致的一张脸，没发的头顶点着十二个戒疤，我还记得第一个戒疤点的是清心，第二个戒疤点的是乐福，而第十二个点的是忘却一切凡尘俗世。这人果真是变了很多啊！

    “就那么想见他吗？”

    祝终生开口了，声音低低沉沉的，我没想到真的是他。他真就出现在这幻境里。其实经过这么年我还是挺想他的，不然也定不会只是看着他的袍就知道他是祝终生。如今闲来想想，活了两百多年还不死的，祝家就出现了两个，怎么说都觉得这是一种天大的缘分，只是我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伤怀。

    “出家修行修了两百多年，就这点出息么？连个幻境都出不去。”

    我虚弱的笑他，忽而有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流失，流到他的手心里，乍一看他手心布满的纵横的掌纹着落着那些泪像是他的命一直挣扎在水里，我一阵愧疚。

    “那如果我说我在等你你信吗？”

    “不信。”

    “先别说话，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他说着屈身蹲在我面前，那背一如既往的宽阔。我是真的没了力气，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趴上去。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他也曾这样背过我，那时候我们还都没有遇见宣和园以外的人，也都祝终生长简的那样叫来叫去。可这世间的一切又有哪一些是永恒不变的？我后悔认识颜相玉可如今已经对他念入骨子里又何德何能觉得悲哀呢？祝终生闷不吭声的向前走着，我知道他是知道我要去哪里的。会多此一问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也说不定。越过他脖子与肩膀连成的空隙刚好可以直直看见他那一前一后的脚。

    “祝终生，弟弟你过得好吗？”许久我听见自己这样问，他闻言停了下来。转过头定定的看我，那样近的距离我几乎可以看清印在他瞳孔里的我病态的模样。他只叫我不要说话，留着力气去见那个人。迷迷糊糊的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着，所以不知道他后来说他过得挺好，只是因为想我而无法冲破最后一层佛法升天成仙而已——这句话是真是假。我并不知道祝终生背着我走过多少座山，等到清醒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远远离开了雪山，眼前出现一片浩瀚的蓝色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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