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中踏上尚官道的时候,才将那根檀木拐棍儿认认真真地拄在手里。经雨水冲刷后的街道更显一番清新,中间的大青石光滑如镜,无论贫富贵贱,也无论雨雪风霜,都默默地将踩踏过它的一切送往一个永恒。
石碾街是大坡地村的中心,因在东南和西南角各有一个碾米的石碾而得名。石碾街十余亩大小的面积,周围全是店家商铺,县城里有的东西,多数在石碾街都可以买到,而且还要便宜一些。街的北边是一溜的大铺子,因门前垒起了长长的石台,人们习惯称作北圪台儿。
北圪台儿丈余宽的样子,修鞋的c拴簸箕的c吹糖人儿的c打烧饼的c卖凉粉儿的c摆象棋摊儿的应有尽有,那些租不起商铺的小手艺小买卖都聚在那里。每逢冬季,那排高大的商铺遮住了呼呼的北风,北圪台儿上只留下一片温暖的阳光,冬闲无事的人们便聚在那里消磨时光,石碾街在大坡地人心中的位置,便是京城大戏院前的广场。多数人有事无事都愿意到那里转一转,看一看,山南海北的新闻轶事都在那里汇集:谁家添了驴骡,谁家买了土地,谁家起了新房,谁家生了儿女,谁家老了爹娘,谁家娶了新媳甚至谁家籴了多少米c谁家粜了几斤粮,那里的人们似乎都会一清二楚。弄不太清的许多事情,只要去北圪台儿坐上半天,多数时候也会找到答案。
街的东西两头各有一棵粗壮的古槐,碧绿参天的树冠酷似两个巨大的华盖,两棵树均有三搂粗的样子,连北圪台儿上的白胡子老头儿,也记不清栽种的时间和生长的年限。
不知什么时候,北圪台儿上有人说那两棵槐树有着极灵验的灵气,东边的那棵树如果长得好,石碾街以东的人家便人财两旺;西边的那棵树要长得好,街西的人便人顺财丰,于是街东和街西的善男信女们,便在和自己命运休戚相关的大树上绑上红绸布,并且在树下各垒起一个二尺余高的小庙,重大节日也燃起虔诚的香火。街东面并排着两栋二层的小楼,一家是王炳中家的烧锅酒楼,另一家是赵世喜家的洋货铺,也是大坡地村最豪华的两家铺子。
烧锅酒楼是进门后的内楼梯,中间有露天的天井,瓦扣的房顶和蓄水的池,有些类似江南的建筑,一般有些脸面的人才进得来吃得起,一般的百姓也只是从门口路过的时候,朝里面探着身子瞅上几眼,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侧面有一个油光可鉴的柜台,冲门是一扇雕刻了四个仕女图的木质屏风。
那些好奇的人们,有时也驻足听一段里边软绵绵的小曲儿,碰不巧就会遭到厉声呵斥:“咋唻?想吃撤桌?”撤桌便是指客人吃剩后撤回来的饭菜。那些偶然坐进里边派派气气地吃了一顿的主儿,往往便成了北圪台儿上讲新闻的中心人物,常来常往的那些主顾,多数时候是一边抹了油光光的嘴,一边绅士一般地和送到门外的俏女人挥挥手,耷拉着眼皮斜睨一眼北圪台儿上闹哄哄的人群,然后坚挺着一肚的豪迈摇荡而去。
赵世喜的洋货铺是吃c穿c住c用的一应俱全。赵家的路子宽,进货的渠道也广,从外国的洋火c洋盆c洋油c洋布到东北的老山参;南方的古香缎克利缎c五彩台毯;新疆的和田玉c的冬虫夏草c缅甸的翡翠c东海的珍珠。一排排码放得齐齐整整满满当当,谁家给媳妇儿买了块赵家铺子的双宫绸儿,也是家庭走向富裕的表现。
北圪台儿的西北角便是林先生租来的学堂,临街的门面因租金较贵,被人租去专卖粗布5,院里的三间便是学堂。
粗布店的门口有几个人正在下棋,正好乘了大槐树的荫凉,卖贯尝的瘦三在一旁蹲着看,远远看见王炳中过来,便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瘦三十八c九岁的样子,父母去世早,只留下弟兄两个,一身凹凸无致的骨头,细长细长的脖颈,青筋暴突的脑袋,乍一看那颗头颅,仿佛是有意安插在瘦肩膀上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