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责备过。
夜深了,我扶着妍子,我们紧靠在一起,我扶着她,她冰冷的泪水滴在我的手上,我的泪水也打湿了她的衣领。我们没有声音,我们只是哽咽和流泪,看着我妈那一如平常的表情。
我想给妍子擦眼泪,她扭了扭身子,不愿意。我也不敢强迫她了。从这天起,从我妈离开我的这天起,妍子再也不对我百依百顺。
儿子不孝啊,我有钱啊,有时间啊,大医院就在身边,到处是熟人。哪怕我抽空带你查一查血压,也就知道了啊,也就预防了啊。哎呀,这么好的生活,这么好的身体,骗了我啊。我还以为自己聪明。
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算命有什么用?我没算到我妈的命。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有什么用?居然忽视了体检和常识。我练了这么多年的武有什么用?也把我妈从死亡线上拉不回了。
我帮助了那么多人,我关心了那么多事,就是没有关心最该关心的母亲。
当舅舅一家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接近尾声。
我那个舅妈吔,你莫要这么哭了啊。你是在唱啊,唱过去的一切,唱我妈的史诗。你唱得押韵啊,你唱得真实。
“哎呀妹子啊,来到你家第一天,辫子系的红毛线;哎呀妹子啊,你想要牵我的手,跳着来到我面前。”
“哎呀妹子啊,刚来你家住不惯,天天你给我打伴;哎呀妹子啊,吃饭你给我端碗,下雨你帮我打伞呢。”
“我的亲妹子呢,公婆要怪我呢,你帮我狡辩呢;你哥要吼我呢,你给我撑腰呢。你带我择菜呢,你带我下田。”
“哎呀妹子啊,你嫁人我心痛呢,我们女人由不得呢,死拉我的手舍不得放呢,我没办法哟,胳膊拎不过大腿呢。”
“哎呀妹子啊,不是哥嫂狠心啊,哥嫂这生也后悔啊;后来你了了庄娃,你说你也认命了啊。”
“哎呀妹子啊,上天欺负穷苦人啊,不叫好人过生活啊;晓得你是没路了啊,丢掉娃儿是没法了啊。”
“哎呀妹子啊,爹娘打你我心痛呢,心痛也没办法呢;新伤旧伤一起来,只有我听你哭呢。”
“哎呀妹子啊,命苦自己要承认,莫怪天来莫怪人;幸亏庄娃有良心,过了几年富贵命。”
“哎呀妹子啊,黄泉路上回老家,记得爹娘记得坟;你前脚帮我说好话,我后脚过来见先人。”
她的哭诉,是唱哭,妍子在云南也见过。但真实的情感,苦难的人生,在这史诗般的艺术面前,表达出某种神圣。
生死如此迅速,是谁在主宰命运?
妍子在舅妈的哭诉中,默默地流泪,静静地听。这是一个农村女人的一生,这是最亲的人的一生。这是刚刚还在一起说笑的,互相亲密的人,苦难的一生。
普通人的一生,是没有立德立言立功等所谓的事业,但普通人的一生,都是情感的传奇,充满了神圣。
我妈推走了,我和妍子都不敢面对。等我妈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一盒骨灰了。
当我们与舅舅c王叔商量,我妈的安葬事宜的时候。妍子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要抓一把骨灰,葬在我家花园的树下,那棵树是妈最喜欢的,我们好在那里说说话。”
这要求得到了满足,即使让我妈就葬在温州,我想大家也不会反对,因为我这个儿子的意见是最重要的。
但我还是同意舅舅的意见,让我妈的骨灰葬在外公外婆身边,毕竟,她魂归故里,才算入土为安。
“哥,我听你劝,不回四川了。”她本来要求,她也要回四川,我们集体劝她不要回去,身体不允许。
我说到:“万一你身体出问题了,我妈有灵,会高兴?”
“哥,要立碑吗?”
“要,以我们俩人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