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笙提到的孤儿院的那场恶斗,发生在他和韩景鸿九岁那年。那个暑假,院长让他俩分别参加了院里的音乐美术特长班。院里每学期都有对外的各类艺术活动,孩子们出色的表演往往能争取到更多的善款,所以,院长总要亲自调配孩子,而调配的依据,就是孩子们进孤儿院留给她的第一印象。
韩景鸿是个音乐迷,他能够从冬日刮过孤儿院上空的北风中听出七个音阶甚至更多,而韩玉笙只能听到一连串单调的“呜呜”声。“你知道吗,日头也有音符。”他向悬在头顶的太阳伸出细瘦的胳膊,对韩玉笙说,“这个是高音,最高最高的,我都唱不上去!”
“多——米——索——西——”他使劲伸长脖子,“西——”的声音从那里憋出来,尖锐刺耳。韩玉笙觉得有根细细的钢丝直往耳心捅,一直捅到心脏——他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谁在那里嚎?”一个管理员冲着韩景鸿叫,“你杀猪啊?你想要杀人啊?滚进屋去!”
韩景鸿闭了嘴,等管理员背过身去,立刻贴着韩玉笙的耳朵说:“那个‘西——’,还没有这个日头高呢!”
韩玉笙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下午,那是他记事以来最炎热的夏天中最炎热的一个下午,他在音乐室里,心不在焉的跟着老师练发声。“啊——”音乐老师脸很小巧,可是嘴张得老大,大的来整个脸上只剩下一张嘴,那张嘴让韩玉笙觉得她会活活吞下一只兔子。
“韩玉笙,又开小差了!”音乐老师用教鞭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唱!啊——!”
“啊——”韩玉笙张张嘴。
“你没吃饭吗?你要死了?你总是偷懒!再不好好唱我要报告院长,把你开除出演唱班!唱!啊——啊——啊——”
“啊——啊——啊——”韩玉笙敷衍着。
“你跟我闭嘴!到后边去,好好听听别人怎么唱!胖墩,你来,啊——唱!”
“啊——”胖墩站到前排,用足底气吼叫,“啊——啊——啊——”
“好,”音乐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就这样,用腹腔发气——再来,啊——”
韩玉笙站到教室后面,从这里正好可以望见操场。操场一定是被毒日头烤熟了,弥漫着升腾的热气,那热气后边的房屋树干都像是在水波中一样,一浪一浪的往上浮动。
韩玉笙的眼光从操场这边一点一点的扫过去——扫得越慢,消磨的时间越多——扫到正中的时候,他的目光胶着了。
他看见韩景鸿正站在那里,在整个操场最没有遮拦的地方,在下午三点钟的毒日头下,端正而又萎靡地站着。
热浪蒸腾,韩景鸿像被淹在开水中一样,一浪一浪的往上浮,又一点一点往下萎缩。
韩玉笙看到他正在化掉,每蒸腾一浪,他就化掉一圈。
韩玉笙的眼睛迷糊了,他看见韩景鸿马上就要完全的化成一团热气,从此蒸发掉。
“嗬——”韩玉笙大叫一声,破门而出,冲向韩景鸿,把他拖到墙根下。韩景鸿吃力地说了三个字,“最高音”,就在他手中软软的瘫了下去。
韩景鸿是个守规矩的孩子,很少受惩罚。那天他在绘画班学习,美术老师指导他们练习色彩静物写生:描绘一张暗红色的桌布个青瓷大盘c大盘里的三个苹果串香蕉c还有一大串紫葡萄。
问题就出在这串紫葡萄上。
美术老师是个披着长发的小个子男士,短衫和夏裤上横七竖八填满了油彩,已经看不出底色。据说用衣衫清洗画笔是绘画界的行风,油彩越多资历越高,就像若干年前藏胞用袖口擦嘴油腻的厚度来评价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一样。孩子们自然不懂他们老师的资历,但是他们很懂他的威严,所以,只要老师在场,绘画班的孩子就会像被大公猫看管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