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之后,他动作迟缓地为自己披上火红外衣,而后仔仔细细地穿好萧恒殊前几日亲手为他挑选的鞋子,笑容依旧牵强,哭得自持,泪水却仍不曾间断,一直爱笑爱闹的一个人,顿时安静乖巧地令人为之心疼。
穿戴齐整后,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白粥与碎碗,两手空空,沉默着踏出了房门。
萧恒殊随他转身,与燕引愁对视一眼,而后望向倚在衣柜旁边的油纸伞。燕引愁即刻会意,取了雨伞追到水涵空身旁,为他撑开。
二人离去后不久,一直伫立原地的萧恒殊缓缓退到床沿坐下,他觉得心口比平日里又痛了几分,低眼一瞧,才发觉因为方才分力施展武功移至水涵空身旁,此刻左胸口的衣裳已然隐隐现出几点透着暗红的黑渍。
“至少已经把药喝了……”因此,他也不必像放任儿子远游的老母一样忧心忡忡。
他倏然无声地笑开,眼底是难以言喻的寂寥与荒凉。
不空门门主他不讨厌,打杂涵空他也喜欢,若说此刻没有舍不得,自然是自欺欺人,尤其是独自一人空对这座特意为打杂涵空挑选的住所。
如今水涵空如他所愿地彻底离开了,自己又嘱咐过柳慕银不用再回来当柳小二,酒楼外的玉兰花也被昨夜忽然袭来的狂风暴雨尽数摧折落地,“十里珠帘”前几日还能勉强算个家,此刻却真真只是一家随时可以易主的酒楼了。
终于,他也到了应当消失的时候了。
眼神空茫地呆坐了半晌,一阵凉风轻轻卷动挂在床边的纱帐,他忽地清醒似的莞尔一笑,又是一脸的惬意悠然。
他缓缓站直,全不顾身后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也无视胸前弄脏衣裳的血渍。只是先到门外拿来抹布和扫帚,随后端来两三盆清水,将一地狼藉清理干净。
将水涵空卧房的床铺整理好,他又把燕引愁留下的残羹剩饭端到厨房。酒楼今日不做生意,伙计大厨们一早到来便都被他遣回家歇着,“十里珠帘”现下只剩他一人。
没有帮手,他就亲手将锅碗瓢盆洗净,还特意给一直绕在脚边撒娇的无陌新炒了一大盘小白菜,而后又烧了些洗澡水提回卧房,这才停下来沐浴。
阴云渐渐散去,绵绵细雨也跟着停了,天空登时一片亮白。
听闻屋外重新响起蝉鸣鸟叫的热闹声响,萧恒殊草草为后背的伤口上好药后,换了件衣摆绣了几星白花的浅灰薄袍,那日在汴河上与独孤潭影一同钓鱼时穿的便是这一件。
洗晾好换下的破烂衣裳后,他锁上酒楼的大门,浑然忘却一身的新伤旧患,就这么慢悠悠地出门散步去了。
东京是个热闹的地方,即便独自一人,也有不少能够使人开怀的去处。他却像水涵空还在身旁一样买了两串又大又甜的糖葫芦,而后在汴河岸边买了根钓竿,租了条小木船,就在河上惬意悠闲地泛舟垂钓,偶尔还会咬一小口油纸包里的冰糖葫芦,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只是那糖葫芦甜得腻牙,忽然让他怀念起了前几夜与柳慕银一同煮食的那小半锅面。他没有告诉她,那日是他生辰,所以有人愿意陪他吃生辰面,还会认真地夸赞他煮的面好吃时,他其实是很开心的,开心到有那么一瞬,小小地奢望过自己能够拥有等来下一个生辰的资本。
忆起当日的念想,他嗤笑着摇头,太贪心了。
二十四年,仔细算算,其实自己活过的时间并不简短,想要完成的事,想要遇见的人,也都算是实现了。如今想来,除了独自一人在外人看来凄楚悲凉了些,于自己而已,并无遗憾。
在河上漂了半日,没有鱼儿上钩,也没有再次钓上柳慕银那样不该钓上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临近黄昏,一无所获地萧恒殊穿行在晚归的人群之中,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大街小巷之中停停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