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卫氏良妃,早年因为父兄卷入党争,籍没入宫,在宫中辛者库为浣衣奴。到底是陈年旧事,如今她又贵为妃嫔,那段往事仿佛被风沙遮盖,无影无踪。
良妃在京城里没有旁的亲戚,家族籍没入宫后就鲜少有人来看她。有一个远房的表妹纳兰淳敏,是纳兰明珠明相的侄女,指婚嫁给马尔汉。这马尔汉也不过是个翰林院侍讲学士,后来离京任职,两人也就没有什么往来了。前几年马尔汉被宣任了左都御史一职,淳敏回京,时常来看她,走动又勤了些。
淳敏为马尔汉为生了二位千金,分别叫东珠与翠翘。头一回淳敏入宫时正敢上德妃身子抱恙,在长春宫里说起这二位千金的名字。众人莫不笑了,亏得马尔汉还是读书人,这二位千金的名字可投机取巧了。十四阿哥胤禎说:“比起六妹宪琳的名字,翠翘这名字可真俗气。”让人想起每月初时,内务府来来回回发点翠花簪的宫人。
德妃忙制止了他说:“你懂什么,以前老规矩总会取些低贱的名字,好养。”良妃说:“可不是,可见老辈的话总是不假的,如今都这两孩子都成人了,出落得楚楚动人。”胤禎对“楚楚动人”这样的词,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连带他也讨厌“翠翘”这个名字,以及叫翠翘的这个人,即使他还没有见过她。
良妃素来有午睡的习惯,午觉起来再细细写一幅字,搁在窗下等着风干。这日,写到一半,紫毫笔尖挑出一根须来,突兀地印出细长线条。玉景打起帘子进来:“二姑娘来了。”良妃一笑,放下紫毫,见一个鹅黄色旗装的女子低头进来,一抬头见到良妃便笑着来握她的手叫声姨娘。
良妃向她身后张望,说:“翠翘啊,怎么只有你一人,你额娘和你姐姐呢?”
“来的时候,遇到格楚勒哈屯,正在胡同里说话呢。”翠翘身子向前一探:“今儿宫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良妃说:“皇上钦点今年秋天的进士名目,晚上宫里要开进士宴。”
良妃让翠翘坐得近些,看到她额头上花月痕迹,问道:“还痛不痛?”翠翘惊了一惊,这花月痕会痛么,可是自她“鸠夺鹊巢”以来,并未痛过。
翠翘说:“不痛。”
外间传来掌声,小太监在院外说:“乾清宫里的梁公公来了。”翠翘不便出去,独自留在偏殿,听到外间无人喧哗,仿佛是在宣旨。
偏殿侧有一道室内的垂花隔断,柔黄色帷幕后面,正中是红木刻花的方案,案上放着一枝枝香怡人的桂枝。案上放着好几幅字画,瑞兽型的镇宝压着一叠旧的泥金纸。翠翘移开镇宝,绢秀小字映入眼睑。
窗边旧案上卷了一卷洒金玉版纸,许久没有人动过,薄薄的一层灰。翠翘慢慢打开来看,是一首《小重山》。她也没看多久,良妃和玉景回来,翠翘问:“说什么呢?”
玉景笑盈盈地说:“没什么,就是皇上今晚要召见新科进士。”玉景看到翠翘手中纸轴,瞧了一眼说:“是娘娘平素闲暇时写的。”
翠翘说:“字迹工整,写得真好。”
玉景笑道:“你们怎么都说这话,万岁爷以前也曾说过这话。”玉景这么一说,刚进来的良妃倒是有点出神。
翠翘念道:“……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
良妃半晌怔得说不出话来,仿佛旧时记忆打开一道门——
她那时还是御前宫女,有晚皇上命她吹箫,指明要听这首《小重山》。当时年纪尚小,一瞬眼,过了二十几年,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如今洒金玉版纸纸面泛黄,恍若旧时他腕上团福暗纹袖的刺目明黄色,隔着岁月看过去,再耀眼都暗了下去,一年年暗下去。
……
因为晚间的进士宴,畅音阁已经开戏了。良妃携翠翘去听戏。台上浓墨重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