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上海的天空,但是雁飞曾经对她说过,上海最干净最美丽的也就那片天。那时,她们还是孩子。
如今想起,她就仰头看了。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阵鸽哨声吹过,飞来一群“咕咕”的鸽子,洁白的羽毛,像一片白云拂过。
鸽子在一片蓝色里自由翱翔。鸽哨是指示它们跟着指示,尽情地在蓝天下扑扇着翅膀。它们只有指示,没有禁锢,尽情向前,没有退后。
它们的翅膀下面,关着一群无法自由的战士。
归云走近了胶州路的孤军营。转身片刻,看见一边弄堂口一个斜倚的身影。
她第一次看到卓阳穿黑色以外的衣服。今次他穿了和天空一样蓝的毛背心,松垮垮地罩在白衬衫外。
他的头靠在墙壁上,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也看到他另一只手夹着一支香烟。淡青的烟雾掠过他额际的发丝,轻腾,模糊了她的视线,掩盖他聊赖的神情。一支烟就是他的一个静谧的世界。
她不喜欢抽烟的人,又觉得似乎这支烟是他寂寞的寄托。当轻雾腾起,他的脸,也没有那么寂寥了。她不打扰他,自己先去找报到的地方。
卓阳已经看到她,暗暗掐灭烟头,走过来,带了一身淡淡的烟草气息。
归云先笑着打了招呼,手里是带了一只包裹的,递给他,“这是你的衣服。”
卓阳接过来,脸上的寂寞隐了,愁绪也隐了,他的笑容一如上海温暖的阳光,
“小蝶小姐还好吗?”
她摇摇头,“谢谢你最后救了她!”
卓阳又想起那晚。
在自卫队放火之后,他趁乱进了那间石库门里,抢拍里间的照片。石库门朝西小天井有一个亭子间,他推了一下门,门锁着,就奋力撞开了门。
一个少女半赤着身子被五仰八叉绑在床上,衣服被撕碎了,还有兽一般的男人对这身子施虐。男人要挥的皮鞭被卓阳一把抓住,卓阳瞥见了了无生气的女孩,遽然一惊,竟然就是给自己做过模特的小蝶。
那一怒衍生了好大的气力,他抄了身边的椅子砸过去。
天真的女孩,被折磨得脱去人形,衣不蔽体,不堪的私处,胸脯上累累伤痕,还有绝望的脸。
男人天性是能打的,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日本下等兵,卓阳用足全力。混战中摸到日本兵的枪,迅速开了枪。
日本兵倒下了,卓阳却能感到自己一脸凝固的冷漠。
没有快意。他第一次杀了人。在这之前,他连只鸡都没杀过。父亲一直说“君子远庖厨”,他也一直受着西式的绅士教育。他知道“革命”和“战争”意味着什么,但他之前没有杀过人。所以他不知道亲手杀人是这样的。子弹穿破胸膛,撕裂肉体,涌出来的鲜血浓绸鲜红。
当血逐渐凝固,他看了一下,日本人的血和中国人的血是一样的红。
“我没有及时救到她。”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小蝶身上。他知道,自己来晚了。女孩的美好已碎了,他来不及抢救。
归云望着面前的他。什么时候开始,和煦的他也有了霸气?还是她熟悉的他,但是又有点陌生,才那么几天工夫。
“小蝶说你帮她杀了日本兵,是菩萨派来救她的。”她的心,温软了,在得知他杀过人之后。
这双摄影师的手,白皙修长,不擅长做家务,却已经染了血,杀了人。她为他心痛。她将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卓阳对她柔软地笑,说:“我带你进去。”
他一身的蓝色毛背心,像天空一样高且旷远,她愿意跟着他。
归云跟着卓阳进了由报社在孤军营外临时租借作为化妆间的小石库门。秦编辑发了节目单给她,她才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