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穆桂英挂帅》竟在压轴位置上,不免有些慌张。
石库门里的演员基本都来齐了,不少人都有些来头,排场也挺大,保姆同化妆师傅俱全。莺脆粉绕,花团锦簇,虽是为了个“义”,这场面也得做好,且还脱不掉上海滩的派头。
归云没有派头,没势没力,她选了壁角的地方坐好。
卓阳被人拉住了,是个穿花色旗袍、盘发髻的小明星,她几乎半个人吊在卓阳身上,声音也发腻:“大摄影师,说好这回演了,你们发演出特刊,你得给拍两张好照片。”
卓阳轻笑,不咸不淡地哄她:“闲话一句,届时还会让我们的大才子写好特稿。”
女人受用了,同身边人说:“这就是上海报界的青年才俊,拍照技术一只鼎,我一直想请来给我们的话剧社拍拍照。”
立刻有人说:“吴小姐倒是会敲竹杠。”
大家哄笑了。话是不清不楚,也重了,但只是场面上的玩笑。卓阳只把眉梢轻轻一挑,不以为忤。他从人群里脱身出来,回到归云身边。
“都是熟面孔,我是个生手,真怕丢了份子。”归云打开妆奁匣子,抹脸、抹白了,再上胭脂,便看不到心慌不定的白了。
卓阳一直站在她身边。
“都是你们支持,才能把今天的演出撑下来。”
归云朝那边的人群努了努嘴,“她们都是名角儿,肯这样坚持,担的也要大很多。”
或许收益也一样大,报纸一力把这些与众不同的行动叫做“出位”。都是搏一次的,有真心,也有假意。归云看得懂,卓阳也懂。
“真情假意都是好的,起码有胆气。”卓阳说。
这才重要。归云的胆气在左冲右蹿,她在紧张,手也在颤。她知道不容易了,这回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归凤,也没有戏班子的其他师姐妹,她靠不得任何人。
是她自己要义无反顾的,如今合该着硬着头皮去孤军奋战了。
卓阳替她拿起眉笔。
“安下心,我相信你会唱好的!”他的口气不容置疑,手也不容置疑地抬起来,描她的眉。
她闭了眼,任自己的眉在他的手里婉转婀娜,斜斜飞向鬓角。是穆桂英英姿飒爽的神采。
他站着她坐着,他做了她的化妆师,没有经她的同意,便一意孤行地在她脸上绘下他要的神采。
她觉得他在变,但说不出变在哪里。
睁开眼睛,看镜子里自己的眉,才想起他是会画画的,在她脸上留下了上戏妆以来最漂亮的一对眉毛。
他很满意地看她,手里还捏着眉笔,浓眉一扬,“大家心目中的穆桂英!”
然后是箍头、贴花。他看着她把自己一层层武装好。他要带她去战场了。
孤军营的大礼堂里搭的舞台,简陋却还是迤逦的。铺上红地毯,四周摆满粉红粉白的康乃馨,背景幕板也是红色的,没有演出标语。
雷同艳色上海一般的布置是安抚营外人的心,是联欢的气氛。
孤军营战士们入场却是井然有序,带头的将领英姿勃勃,器宇轩昂。他坐下后,其他战士们才坐下,个个挺直背脊,把手摆在膝盖上。
他们整齐划一,士气不散。
表演开始,是载歌载舞的,还有时兴的话剧。
归云跟着卓阳在后台看。话剧演的是西洋戏,女主角是刚才缠着卓阳的吴小姐,她在台上就变了。许是因为戴了金色的假发套,穿了白色的洋装。表情坚忍了,也是贤惠的模样。但渐渐地坚忍了。
她是要离开禁锢她的家庭,和英俊的虚伪丈夫分道扬镳。
他们说的台词拿腔拿调,那个演丈夫的小生倒是长得不错,很有梨园小生的颜色,就是演得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