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手们都穿上皮袄戴好帽子的时候,塔格知道,船已经驶入了远洋的最远端。厚厚的船板已无法阻挡割人的北风,泥塑的火炉也驱不散这绵长的寒意。“哲落,到远洋了。”他仍会悄悄地说给哲落的亡灵。
最近,他的眼睛花得厉害,看什么都有几道重影。他的脑袋里仿佛生了一颗心脏,每当他想要入睡时便能听见其中的砰砰跳动。冻疮一处处地从皮肤下钻出,溃烂了他的半个身子。更不用提先前的那场高烧了,持续数日,险些害他葬身鱼腹。
“哲落,我的朋友,现在他们连咸鱼和肉干都不给我吃了,只有豆子和发霉的面包不要告诉别人,昨天,我偷偷抓了一只虫子吃”他乐此不疲地对着角落自言自语。虽然他只与嘟图哲落共处过五天的时间,可他总觉得,哲落改变了一切。至今,他也没有想通,铁牛是如何挣脱开铁索的束缚,而哲落,又为何偏偏要去惹怒那个凶残的屠夫。
“尊主保佑,愿这艘船能安然抵达目的地。”有时候,他会这样小声祈祷。他没有去重新信奉那些神祗,他只是在怀念自己那个虔诚的朋友。
船舱里的囚犯一天比一天少,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塔格清楚得很,除了凄冷的汪洋,还有哪儿会收留这些病入膏肓的躯壳呢?
从王城监牢里出来的少年也形单影只了。由于两眼昏花的关系,塔格分不清存活下来的那个是兄是弟。
死掉的少年在最后的日子里一直胡话连篇,持续的高烧让陌生的异族词汇不断地从他的嘴里蹦出,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厉声尖叫。据说他的尿是乳白色的。几天前的一个夜里,他像是棵扎根地心的白菜一样,被水手们从他兄弟的怀抱里拔了出去。他也许还没有死,那青灰色的嘴角似乎还在微微翘动。那是塔格最后一次见到有犯人离开牢房。
“节哀啊。”虚弱的塔格当时很想安慰一下幸存下来的少年。
可那少年只是倚靠在黑暗的角落里,闭着眼睛对他哼了一声。
当船最后一次抛锚时,塔格才刚刚开始吃早饭。
在这最后的四五天里,水手们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们撤下了破烂的麻布,并给仍在喘气儿的水鬼们盖上了厚实的毛毯。最让塔格难以置信的是,他们为水鬼们ti g一ng了新鲜的炖肉和馅饼。
“他们准是怕水鬼都死光了,没法向上头交差。”他一边嚼着香嫩的肉块,一边朝向空荡荡的角落自言自语。
“谁能想到啊?你竟然挺到了最后,”送饭的侏儒竟然对他露出了丑陋的笑容,对他说道,“几个月前,我们在你们这帮水鬼的身上压了注,赌哪个水鬼能活着撑到极北”
侏儒把装着饭菜的木桶放到塔格身边,凑过来小声对他说:“这船上一共有二十多个水手,只有我在你的身上压了钱。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还没赢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呢!他们都欺负我,把身强体壮的那些水鬼抢到了自己的名下,当时把我气得,直接挑了个看起来最瘦弱的,就是你,尊主保佑现在,我能拿这笔钱买一艘属于自己的小渔船了,可真有你的啊!”侏儒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两下,又从桶里抓出几张肉饼,放在了塔格的盘中。
“恭喜啊,我也只是尽量让自己不断气儿而已。”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闷头继续吃饭。
“可真有你的,你是个好人!”侏儒叉腰站在塔格的面前,看着他笑个不停。
“咱们已经到了吗?”塔格问。
“到了,船长正在和这座岛的皮将军沟通,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下船了。”侏儒尖声对塔格说,“等我回了家,就再也不出海了!我可是个出色的渔夫,在这儿我实在是大材小用!真是谢谢你了,长夏港的塔格!”
塔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