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
顾淮命赵江放出消息,称园主出游,归期不定。
清晨,道覆白霜。一行挂着萧氏族徽的车队出城,向东行进。
队伍中央,高大宽阔的车厢内,僮仆跪坐门口两侧掌灯,顾淮与萧正显对坐,相顾无言。
前夜里见过,两兄弟聊了半天。萧正显尚在孝期,三年前与大兄萧正义丁忧去职,同在族里守丧。他得顾淮消息时并不在建康,特意从兰陵赶了过来,接阿淮回老家。
年少遭难,萧正显心性沉稳了许多,不过话痨本质不改,没一会儿便道:“说来也巧,你这头送了信,九叔父紧跟着来消息,嘱咐我上都中接你。”他看了眼顾淮,试探道:“阿淮,你还和九叔父置气呢?”
当年的事,他到底比旁人知晓的多些。推测阿淮或许曾求助于九叔父,却不被信任,不得已才招了帮游侠孤身上建康举事。其实阿淮那时说的梦兆,他也不大信,更何况素来冷静理智的九叔父。
阿父阿母罹难那日,他病得糊涂,好转后方有精力来恸哭伤心。这也使得他对于清醒着遭受了巨大打击的阿淮,抱有十分的痛惜。
于是,即使并不赞成阿淮对九叔父的迁怒,即使三叔父c当今圣上曾沉着脸令他问一问阿淮为何忽略九叔父,他也从未写过只言片语的劝解。
顾淮愣了愣,类似的话萧珏也问过,今日再提,蓦然发觉,他心底对萧珏的排斥,不知从何时起,一日比一日浅淡。他蹙眉凝思,低声回道:“我没和他置气。”
萧正显仔细瞅了几眼,笑道:“那便好,九叔父这会儿正在老宅,就住在你原先院子隔壁。”
顾淮微讶,有点想问,又住嘴。
萧话痨嘴不停,“是公事。定是三叔父下的旨意,九叔父位高权重,只在圣上之下。五郎倒是好运,不过远远比不得阿四,谁想得到我们这一脉,还能拱上来位皇帝。”
这嘴没个把门的毛病还是没改。顾淮无奈,正想说道,窗门忽被人挑开,一颗粉中带青的果子砸进顾淮怀里。
“阿淮,新鲜冬桃儿!我刚从树上摘的,那树上就结了一个,你尝尝。”
是骑着逐风在外边溜达的曹皎。
顾淮手把手带着曹皎给逐风喂了几次糕点,逐风才勉强带他玩儿,但时间不能长,一不高兴了准撅蹄子,即便如此,曹皎也已经很满足了。
萧正显喊了一嗓子,“给我也摘个来!”
阿淮的兄长,便是自己的兄长,曹皎挠挠头,“行。”正要关窗,顾淮又探身过来,将果子递回去,“这颗拿去给阿露。”
曹皎有些不情愿,很快又自个儿想明白,利落地取了果子往后头跑去。
等人走开,萧正显笑道:“这小郎君不错,长得俊俏,没心眼,又听你话。阿母定喜欢他。”顿了顿,补上一句,“那小女郎也挺好的,嗯,很是乖巧。”
顾淮知道这厮除了话痨学渣,还是个颜控,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两百里路不算长,第二日午时,车队进了兰陵中都里。
兰陵乃是侨置郡县,为萧氏大族南渡后聚居之地,亲戚关系复杂,不是互相都亲亲热热。各家荣华,与家中郎君才学c在朝地位相关,萧珩这支本属中流,待他称帝,即跃升为高门。
老宅去年翻修过,较之建康别墅,也不遑多让了。
萧正显知道顾淮不爱与人交际,在老宅先将李候等护卫仆从安置,等顾淮洗漱后,便直接带他几人去了族葬山麓守孝之所。
世家子守孝,不至于像贫苦人家那般在父母坟前搭个草棚,一住三年。族葬之所极其讲究风水,此居依山而建,里外三叠,古拙无华,大巧若工,虽无丝竹管弦c华服美婢,俯仰风林,亦不失雅致。